第二人生★第一百四十章★
拉開弓箭卻不曉得該射向何處，他看見他的騎士之首在哭泣，即使相距一段距離，他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方身上的傷勢很重，心上的傷卻更加沉重。
所有的事情好似都攪在一起了，他們明明只是想好好過這一生而已，命運為什麼那麼不公平？
高空中比申鬼王手下七大高手的狂火貴族傑爾斯正在俯視著他們，他和深水貴族瀨琳一樣都是不死系的鬼族，不管怎麼打都會再生，傑爾斯很聰明地沒有和奴勒麗他們正面交鋒，天上的鬼族好似無窮無盡。
他的箭到底該射向何方？
他的身邊環繞著眾多鬼族，可是這種下階鬼族只是免洗部隊，就算殺盡他們也無法改變現況。
視線再度不由自主地轉向總是帶領他們前進的聖殿之首，他好希望對方可以告訴他該怎麼做，但他們的領導者卻抱著已故的天使族長哭泣著。
他忽然討厭起那名黑袍、討厭起公會，為什麼要這樣逼迫他們的光芒？
可是他卻也知道，黑袍沒錯、公會也沒錯，這只是戰爭的殘酷而已。
視線好像有點模糊，可是他依舊舉著弓。
『冷靜下來，我的學生，別用顫抖的雙手射箭！我教過你，你的心必須先穩如翠木，然後你才能穩住手中的弓！艾爾梅瑞，擦乾淚水！別讓它遮住你身為弓箭手的眼，而後你就會看見你真正的目標！』溫暖的掌心按住他手上的弓，沉穩的嗓音將他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
『老師？』他反射性地用前世的語言喚道。
『你是弓箭手，應當支援夥伴，先把眼淚擦乾你才能百步穿楊。』
於是，他抹下眼眶中的淚，老師說得對，身為弓箭手他應該綜觀全局。
＊
『你在哭什麼？又是誰允許你低著頭？維瓦爾，你已經將我過往的教誨遺忘了嗎？現在馬上抬起你的下巴！拿出身為我的學生應有的孤傲！我曾教過你，我們該注視的是天空的明月而非腳下的陰影！』嚴厲的聲音出現在巨蛇的身旁，無懼於對方龐大的身軀，高傲的騎士揚起下巴看著自己的學生。
過於熟悉的聲音和震撼讓無法爬起的巨蟒轉過頭，靠著蛇類對周遭的敏感，巨蛇一下子就找到那個忽然出現在他身旁的人，然後他對上熟悉的眼眸。
不管怎麼顫抖著就是無法爬起，可他不允許自己繼續趴在地上。
巨蛇的身體在聽見那聲音後抖得更加厲害，他卻堅毅地昂首望向眼前的敵人。
他不知道他的老師為什麼能夠認出他，但老師的教誨他沒有忘，也不敢忘。
與此同時，藍色的人影走向坐在巨蛇身旁的海妖精。
那名海妖精的傷勢很重，幾乎可以讓他失去意識了，但人影卻一巴掌敲在對方頭上：『我的學生，你在徬徨什麼？又為何裹足不前？希歐，我應該教過你的，你可以做不到風流倜儻，可以做不到自由自在，但你不可以停下你的腳步！不要忘了你是風，別讓悲傷和絕望絆住你的步伐！』
像個破娃娃似遙望哭泣天使的海妖精緩緩轉過頭，以近乎是難以置信的眼神注視對他開口的人物，但瞬間籠罩在他身上的神術讓他明白，那熟悉的人並非幻影。
『站起來，我們是風。』他的老師嚴厲地說。
於是，他撐著沉重的身體咬牙站起。
即使浴血奮戰，他們也該戰到流盡鮮血的最後一刻。
要絕望，等死了之後再說！
＊
從醫療班一路打來，先天不足的龍族混血兒其實早就沒力，但他不願退下，因為他的同伴都在戰鬥。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舉劍了，連撐起身都變得異常困難。
或許，他們應該考慮撤退？
再這樣下去，等待他們的只有全軍覆沒。
『我的學生為何變得如此易碎？艾維斯，我固執地不肯承認自己固執的學生啊！是你那如硬石般無法敲破的執著讓你躲在夥伴身後嗎？若你還記得我的教誨，就馬上拿起你的劍粉碎你不該有的脆弱！』肅穆的嗓音如同當頭棒喝一般地敲在混血龍族少年的身上。
臉色幾乎是在那瞬間改變，混血的龍族驚得站了起身，聲音的主人照理說不該出現在這，但他忽然覺得，事到如今好像也沒什麼不可能了。
『舉起你的劍，』他的老師瞪著他，『如果沒力，就用你的固執撐下去！』
是的，他是堅硬的磬石，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該以巨刃守護同伴。
＊
支援的刺客搭檔被打飛，雖然死死地撐在他面前，但巨狼的掌勁還是逼得手持大盾屈膝跪地的妖精少年一再後退，他覺得自己的盾牌就像一片紙，隨時會迎來被撕碎的下場。
瞄了一眼甩甩頭從地上爬起的搭檔，妖精少年正盤算著要解開盾牌然後先拉對方撤退，眼前的巨狼留下的鮮血白中帶黑，黑色的血絲是扭曲成鬼族的證明，白色的血卻是神族的特徵。
敵人身上散發出與他們巨蛇兄弟相同的氣息，北歐神話巨狼芬里爾的後代果然棘手。
正當他準備收回盾牌時，溫暖的手按在他的肩頭上，熟悉的沉穩嗓音在腦袋的正上方響起：『你忘記自己的職責了？喬葛，我曾經教過你，你是站在最前線擋下敵人攻擊、保護身後兄弟的守護者！即使負傷、即使屈膝跪地，你也不該後退！現在，我的學生，踏穩腳下的土地重新站起來吧！』
仰首望著沉穩的雙眼，妖精的少年想起他的武器是大地的守護盾，他應當是守護同伴的盾牌，而盾牌豈有逃走之理？
就是要逃，他也該先掩護同伴逃走，而不是和他們一起撤，這樣誰來保護他們呢？
用力地踩著地面，他硬是撐著身體站直：『呿，來得太慢了啦！』
嘴上雖然這麼說，他的嘴角卻忍不住翹起。
相較於他這邊是如此溫馨的對話，另一頭的吸血鬼搭檔就沒那麼好運了。
『說不出毒話就罷了，你連拿起匕首斬殺敵人的勇氣都沒了嗎？你這樣也配做我的學生？枉費你此世多了碎金斷玉的刃爪！萊卡，我應該教過你如果恐懼上戰場就滾到一邊去！否則就拿起你的武器！』字字帶著利刃的毒話毫不留情地砸向遍體麟傷的夜行人種，正甩著頭想要爬起的少年身體一頓。
『還發呆？是不是要被吃下肚變成排泄物後你才會想起反抗？』比剛才更毒的話將趴伏在地的少年打醒。
他重新握緊匕首，然後回望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師長說道：『我會讓牠知道鬧肚子疼的滋味。』
『蛤！你就是當飼料命嗎？你的腦子已經摔到忘記可以直接剖開牠的嘴嘛！』指著巨狼，為人師者毫不客氣地批評著學生。
『……知道了。』老師的毒話果然有夠毒。
夜行人種的少年忽然有些感嘆。
＊
已經記不得自己殺了多久，他的手已經殺到手軟，還未成年的他本來就沒辦法一直持續地放出鳳凰族的淨化之火，何況剛才還強逼自己用鳳凰的本相載著不算輕的龍族混血者飛到此處。
「寒冰，還行嗎？」重新和夥伴背靠背，他克制不住喘氣。
「不行也得行。」他的兄弟一如既往地給了他乾淨俐落的回答。
「也對……」他的族人馬上就要到了，他至少要清出一個安全的區域讓他們搶救傷者，可是這些天殺的鬼族到底還有多少！
無窮無盡的黑暗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殺得完。
沉沉的一擊直接敲在他的頭上，他完全沒有發現襲擊者是什麼時候靠近，還來不及意識到那種敲法有多熟悉之前，熟悉的大嗓門從他的身後傳來：『奇克斯，你的氣焰到哪去了！？我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從來沒有膽怯過！你應當勇往直前，然後用手中的劍劈開阻礙！現在你在猶豫什麼？馬上舉起你的劍、邁開你的步伐，接著焚盡眼前的敵人！』
「喝！」這次他真的嚇到了，那麼大的破綻鬼族當然不會放過，不過他那位應該不可能出現在這的老師一手拿著菸斗一手拿著劍，三兩下就把他們送回虛無。
「第三十七代火騎士？」冰牙精靈之子露出愕然的神色，他的眼神出現希冀，雖然他同樣是常常挨罵的學生，可他還是希望看見自己的老師。
孤單地來到這個世界生活，如果不是被格里西亞他們帶出沉寂的病院，他相信自己最後一定會瘋掉、在那個沒有人肯吃他做的點心的空洞地方發瘋。
這幾年與他們生活在一個屋簷下，若要問誰最希望那樣的日子可以持續下去，裡面絕對有他。
或許是這個原因，所以每當看到擁有家人的兄弟們各自返家時，他總是會無限地懷念那個喜愛乾淨、雖然常常糾正他臉上的笑容，卻總是擔心著自己的老師。
彷彿不想給他陷入哀愁的時間，嚴厲的聲音從他後頭罵來了：『嵐，你擺出這種傷心的表情是能做什麼？我曾經教導過你，即使你做不到冷酷無情，你也不能哀嘆悲泣！我的學生，別讓這些情緒影響你手中的劍！然後你才能用寒冷的劍鋒消滅那些骯髒的東西！』
……看來老師好像搞錯他傷心的理由，不過寒冰騎士哀傷就不對，所以他沒打算糾正老師。
滅掉眼前的鬼族後，他轉頭看向他的老師，而他的老師正盛氣凌人地環視周遭的鬼眾。
『還發呆？』或許是注意到他的臉上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的神態，他的老師難得用困窘的語氣說：『再發呆信不信……我會罰你不准進廚房！』
是了，這個愛吃他做的麵包，卻老是拿不准進廚房威脅他的人的確是他的老師沒錯。
轉過身重新面對鬼族時，他悄悄地勾起若被看見絕對會挨罵的淺淺笑意。
＊
羅蘭的身上已經滿身是傷，但他眼前的鬼王第七高手卻猶有餘裕，如果不是艾崔斯特的加入，他或許會敗得更慘。
「羅蘭，後退，她已經完全超過你的水準了。」艾崔斯特一把擋住了還打算繼續和莉可莉絲纏鬥的羅蘭。
不愧是觸碰禁忌之物的獲罪之子，能夠徹底使用殺戮之刃不說，還能夠將它與晨謠族最棘手的傳唱之力結合，甚至連自己名字的言靈都可以靈活使用。
莉可莉絲，盛開於彼岸的紅花石蒜，因為知道自身名字的涵義所以才特意用黑暗氣息培育了大量的紅花，與名字的言靈相結合，使他們感到異常棘手。
眼前的耶呂鬼王第七高手還太過年輕，無論是純粹的破壞力、黑暗氣息還是毒素都比不過其他鬼王高手，但能夠徹底運用擁有之物的她非常難應付。
如果艾崔斯特不是善於法術的黑袍，他們大概早就嗚呼哀哉了吧！
「我……」羅蘭很明顯不太想退，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面對莉可莉絲完全討不到任何便宜，他的兵器是與紅花石蒜同樣偏陰的櫻花屬性，可是櫻花怎麼可能壓過彼岸花？
何況羅蘭一直無法掌握與騎士的陽剛之道相顛倒的兵器，十二聖騎士就剩他無法將兵器轉換第二型態。
不是沒有實力，而是無法與兵器相契合，想到這，羅蘭難免有些氣餒，或許他應該退下，現在的他只有成為累贅的份。
就在羅蘭剛邁開步伐，往後不到半步時，沉靜的嗓音嚴厲地出現在他身旁：『別忘了你許下的承諾和誓言，羅蘭，你用身為騎士的堅毅讓我認同你，現在你打算拋棄你堅守的騎士精神嗎？馬上舉起你的劍！將你的敵人打入地獄！得到我承認和教導的學生絕不是懦弱的廢物！』
這嗓音他不算熟，可絕對不會錯認。
當年的羅蘭說難聽些是個依靠和格里西亞的關係走後門成為十二聖騎士的魔獄騎士，但他憑藉實力與品德得到其他十二聖騎士以及魔獄小隊的認同，同時也讓回訪光明神殿的第三十七代魔獄騎士承認了他的身分。
畢竟原本的魔獄騎士伊力亞是自己希望脫離神殿，所以第三十七代魔獄騎士沒辦法說什麼，而羅蘭的騎士精神和劍術也確實讓他讚賞，雖然因為羅蘭的不死生物身分無法讓神器完成交接，他也不可能拿起充滿聖光的神器戰鬥，但他們還是完成了劍術和職責的傳承。
『對不起，老師。』根本沒去疑惑對方為何會出現於此，羅蘭腦中浮現的第一件事就是反省自己的作為。
他是騎士，騎士的存在是為了保護效忠的對象，所以騎士不能畏懼危險！
於是，他重新舉劍迎擊莉可莉絲的歌謠。
＊
『沒事的，雷瑟！你無法選擇自己的血緣，因此誰也不能以此為你斷罪！最重要的是，你希望成為什麼人！我可不記得自己教出迷惘的學生，所以收起你的迷茫，拿出你的傲氣和尊嚴斬斷所有阻礙！』熟悉的聲音從雷瑟的身旁傳來，他眨了眨眼，詫異地轉頭望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黑色騎士。
『夏佐老師？』對方依舊是一身騎士的裝束，身上連一塊擦傷都沒有，就像是憑空冒出那般。
『不要躊躇，你還有應該做的事。』夏佐伸出手按在雷瑟的肩頭上，『而且不要忘了，你永遠是我的學生，我的學生從來沒有蹉跎過。』
雷瑟緩緩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烏黑的眼神雪亮，瞳孔中的月牙紋路閃過淡淡的銀光：『是！』
本來圍困帝摩斯的幾名袍級手上的武器被人打落，雪白的身影晃過，卻沒有人能用眼睛追到他的影子。
『我曾教導過你，別撒嬌、別哭鬧、別軟弱！身為我的學生，此刻的你在做什麼？被包圍、被擒住、被絕望和黑暗操控？帝摩斯，這是如雲朵般無法掌握的你應有的模樣？站起來！我不允許你放棄！』白色的人影停駐在帝摩斯的身邊，嚴厲的聲音直接敲在帝摩斯的心頭上。
『……』嘴唇蠕動著什麼，帝摩斯花了幾秒才讓自己的聲音透出這片纏繞著他的黑暗氣息，『我沒有被絕望和黑暗操控，更沒有放棄，我是騎士，我早就……做好一切的準備。』
鬼王高手的黑暗氣息比他們想像的還強，更不用說此時纏住他的黑暗氣息來源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姊姊，這份黑暗氣息對他的侵蝕力更為強力，也因此調動體內的聖光、催動體內的咒語花費了不少時間。
話音剛落，帝摩斯的身上竄出金色的流光，原先糾纏著他不放的黑色鬼氣被另一股力量強行揮去，而他的皮膚也緩緩地浮出金色的圖騰。
『那是……？』沒預料到會看見這般景色，沒想過自家學生身上會有這種東西的第三十七代白雲騎士罕見地露出啞然神色。
『我早已下定決心。』帝摩斯看似淡漠的瞳孔毫不動搖地與不遠處的血親四目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