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倒是不怕死。」冰冷的嗓音飄入耳朵，墨黑的劍橫擋在我面前，血色鐮刀的鋸齒刀刃就近在眼前，我都可以清晰地看見鐮刀的鋸齒刃口，可是那把通體全黑的劍卻穩穩地擋住了帶著殺意的攻擊。
不，不只是那把劍。
擋住鐮刀的還有一柄長矛，華麗的槍尖以及弦月般下勾，乍看下像是裝飾，但其實殺傷力強悍的對稱小彎刃，連接矛頭與矛身的地方裝飾著交錯的兩道彎月，上頭掛著的水晶綴飾叮咚作響著，那清脆的音色帶著幾分熟悉。
鐮刀在被擋下的剎那間被收了回去，因為一只刺鞭貫穿魔皇留下的殘影，他若慢個零點五秒閃開，恐怕被刺出一個洞的就是他的身體。
沁骨的寒意取代殺意籠罩住我，暗紅色的斗篷隨風揚起，銀絲劃過了視線死角，我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確實有保命符這種東西。
血翼站在我的左側，黑色的劍正是他的兵器，長矛的主人則站在我的右側，身穿黑色的貼身勁裝，眼睛下方的臉孔用墨色的布料蒙起，只露出天藍色的眼珠與俐落的黑色短髮。
血翼出手我不意外，畢竟他說過他的目的是保住我和冰炎的性命，一直跟蹤著我的那位跟蹤者動手我也不訝異，甚至那把武器已經把主人身分告訴我了。
唉！羅連亞將軍，我知道您很努力偽裝，蒙臉不說，甚至還削短頭髮並且換了髮色，但不是我要打擊您，能夠過目不忘的我不會錯認您改變不大的身型，而且就算我只看過您出手一次，那時還只有兩歲半，我也不會認錯您的武器。
不過最後一位出手的人就讓我愕然了，所有人都沒想到莉亞現身到現在，首次動手居然是朝著自家魔皇窩裡反。
「薩拉，那是加利唯一的孩子。」手持刺鞭的莉亞厲聲說道。
莉亞的語氣完全沒有下對上應有的恭敬。
「這不是妳出手的真正理由。」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昔日的女侍兼友人，魔皇卻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那也是彌用盡性命和靈魂保護的天使。」莉亞安靜了幾秒，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依舊不是妳下意識攻擊的真正原因，如果是妳自己的意思，就算動手也會以阻止我的攻擊為目的，而非直接攻擊我。」魔皇露出一抹奇妙的神色，上下打量了莉亞幾秒後問道：「妳自己沒注意到？」
「……」愣了幾秒，莉亞反射性地低頭並且認真地望著自己揮鞭的手，她露出苦笑，「沒想到都過了六百年，那孩子的感情還殘留在我的身體裡。」
……六百年？那孩子？
「反正不是大問題，她的力量已經歸妳，靈魂也不在了。」魔皇像是不太在意，然後他再度將目光轉向我。
「等等！你到底想做什麼？」就算攻擊魔皇不完全是自己的意思，但恐怕也不希望魔皇殺死我的莉亞揚聲道。
「我要讓加利復活。」魔皇薩拉伊瓦用著平靜的語氣扔下震撼彈。
血翼還不明顯，但羅連亞將軍的動作卻僵住了。
老實說，我還真不清楚其他將軍們知不知道親長大人和魔皇的交情……
『多少知道。』月彌將軍回答道：『薩拉伊瓦和莉亞常常私下到我們部落作客，幾百年來想完全不被發現不可能。』
『呵呵，普通族人也就算了，將軍級別的要是完全沒發現那可真的該反省，』蒂璉將軍也跟著開口道：『又不是沒什麼力量的弱小魔族，身為上位魔族的魔皇動不動潛入戰靈的部落怎麼可能不驚動我們？只是沒有危害，大家才看在族長的面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呃……據說我們是世仇耶！
『嗚，這點有些複雜，戰靈天使族和噬月血魔族的敵對關係與和其他黑暗種族的敵對關係有點微妙的差異，怎麼說呢……應該是單方面仇視跟互相敵對這樣的差異吧？』蒂璉將軍顯然沒有在這裡詳細解釋的意思，只見她語氣一轉，『不過以往放任，不代表現在會坐視不管，那個腦子撞壞的魔皇到底想做什麼？』她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殺氣。
蒂璉將軍，拜託您冷靜！滅魂的兵器也是僅餘靈魂的您的剋星！何況您還在轉換成幻武兵器的關鍵期啊！沒有進入沉睡已經很勉強了，請千萬不要亂來！
我是怎麼樣也不希望再有任何天使因為我而受傷了！
或許是我不知不覺帶上著急的語氣，蒂璉將軍沉默了下來，我只聽見她的一聲嘆息。
四周也在不知不覺間安靜下來，現場目前最大的阻撓者便是莉亞率領的混血兒集團，但他們的上司目前和魔皇內鬨中，他們自然也不曉得該不該繼續替魔皇阻止公會成員。
雖然擁有魔族血統的他們照理說該效忠於魔皇，可被莉亞照顧幾百年的他們大概還是比較傾向聽後者的命令吧！
「你要讓加利復活？」莉亞露出疑惑的神色，「就算你殺了他的孩子，他也不可能氣到活過來砍你好嗎？」
對莉亞的說法我只能哭笑不得。
「加利的靈魂在你身體裡對吧？」沒有理會莉亞的疑問，魔皇轉頭看向我，神情卻莫名其妙地放柔了。
「果然瞞不過你。」我倒也不驚訝那麼快就曝光了，儘管本來打算盡可能地瞞住，但仔細想想，魔皇由莉亞的血得知了親長大人的事情，那麼十之八九也知道親長大人先前被做成鬼王高手，然後被我搶回的事。
這本來就不是秘密，而我為了治療親長大人的靈魂而陷入沉眠這點同樣沒有被封鎖消息，因為太容易探聽到了，就算外人可能不清楚細部緣由，但以魔皇的本事，要推論出答案並不困難。
何況熟悉親長大人靈魂波動的他剛才還刻意和我近戰，那就更難瞞住了。
「……所以你用滅魂的兵器攻擊加利？！」莉亞驚愕地問，像是不敢相信魔皇居然會對親長大人不利。
我明白她愕然的原因，畢竟魔皇當年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親長大人。
「我不認為你想報復我親長七百年前封印你的事情。」老實說我也想不通，和莉亞不同，我知道魔皇想殺的是我，可是嚴格來說我和他無冤無仇，所以若他真的對我起了殺心，原因恐怕和親長大人跑不了關係。
但他想殺我的理由卻是為了復活親長大人？
就像莉亞說的那樣，就算他真的幹掉我，親長大人也不會氣得爬起來啊！
「我想毀掉的靈魂是你。」果不其然，魔皇想毀掉的靈魂是我的，「因為你是由加利的血肉所化，只要毀滅你的靈魂，就能讓目前沉睡在你身體裡的他直接接管你的身軀。」魔皇對我露出了幾乎可以說是和藹可親的笑，就像是在對一個熟悉的晚輩說話一般。
……欸！？
不是無法理解魔皇的這番話，畢竟他說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但我卻從來沒考慮過，或者說，我根本沒想到這點。
確實，我是由親長大人的血肉所化，所以我和他的長相異常相似，我也曾說過，若不是親長大人在孕育我的時候做過調整，用科幻小說的說法，我幾乎可以等於他的複製人。
但我真沒有想過可以用自己的身體讓他復活。
所以，真的可能嗎？
可我若這麼做，先不提審判他們抓不抓狂，就是親長大人也會生氣吧？
「這不是應該的嗎？因為沒有他就沒有你。」魔皇輕聲地說道：「何況他花了幾百年的時間讓你誕生，為了孕育一個完整的身軀，持續幾百年供給力量，結果反而讓自己的力量衰弱了，幾百年不間斷地消耗即使是加利也不會沒有影響，否則，以他千年前可以單獨打退第一鬼王以及鬼王大軍的力量，黑暗種族的聯軍真的能奈何得了他嗎？」他的話語很輕，我的表情卻僵住了。
所以……是因為我？
因為花費了龐大的力量讓我誕生，親長大人的力量衰弱，所以才會……所以我們一族才會……？
是我……帶來的災禍？又是我……毀掉了自己的家？
「太陽！」熟悉的低沉嗓音驟然喚回我的神智，一陣冰冷也在同時襲上我的後頸，猛然清醒過來，我對上了審判有著月牙紋路的墨色雙眼。
「雷瑟……欸？」彷彿大夢初醒，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思維似乎陷入某種詭異的死胡同，就這麼想下去我說不定真的會認同魔皇所說的話。
儘管我有一半已經相信了，只是不管怎麼樣，我若真的用自己的身體讓親長大人復活，親長大人絕對不會接受。
「你中了催眠。」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到我身旁的血翼說道，我這才發現脖子上傳來的冰冷觸感是因為他把手掌按在我的頸子上。
「……謝謝。」在血翼移開手掌時，我低聲道謝，然後我轉頭給了審判一個要他放心的眼神。
審判看起來還是有些擔心，想必他也注意到我已經相信了魔皇那番說詞，不過他也明白現在不是做心理輔導的時間。
何況……如果真如魔皇所說，那麼的確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魔皇忽然開口道，臉上多了幾分狡詐。
他聽得見我在想什麼？
「你的情緒變化太明顯，高階魔族多半不是會讀心，就是能感應情感。」血翼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你在動搖。」
我知道我動搖了，因為我……
「因為你是惡魔，一個光存在就會傷害周遭的人，毀掉旁人的惡魔。」魔皇輕輕地吐出一個能夠勾起我上輩子遙遠回憶的詞彙，「你的出生，連最強的天使族都能毀掉。」
『為什麼你這惡魔要出生！』尖銳的聲音劃過我的腦袋，那是個很熟悉的嗓音，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天天在我耳邊這麼罵。
我甩甩頭強迫自己回神，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戰鬥還沒結束。
但……壓抑不住的恐懼翻上心頭，到底……為什麼他會知道！？
我……我明明連雷瑟他們都沒說……連和我認識最久的羅蘭都不曉得……
「你認為徹底隱瞞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魔皇微微偏頭，「就算你欺騙了所有人，你的存在依舊是種詛咒。」
我的臉孔煞白了。
「戰靈天使族會毀滅，是你的……！？」魔皇的話沒說完，因為帶著殺意的銳利劍風逼得他不得不舉刀應戰。
「住口！」審判厲聲喝道。
大概是我的神態不妙，就算魔皇散發出恐怖的威壓，審判還是硬打斷了他的話，但我知道魔皇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戰靈天使族會毀滅是我的錯。
『加利德法、你的親長為了生下你而消耗大量的力量，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可能戰敗。』魔皇的嗓音出現在我的腦中，對擅長法術的他來說精神對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因此就算審判不斷對他發動攻擊，他也依舊能繼續對我發話，『若他沒死，戰靈天使族不可能被滅。』
『如果加利沒有向神要來你，沒有執意生下你，那麼他依舊是最強的天使族長，沒有人可以打敗他，戰靈天使族會繼續壯大，滅族之禍永遠不會降臨。』魔皇的聲音異常溫柔，我的心卻逐漸沉重。
『若是你的族人知道了會怎樣？』他忽然問道。
他的語氣輕鬆，我卻開始發抖。
『當那些守護你的將軍知道，他們拚上性命守護的少主才是那個帶來災禍的詛咒，而且還是個由人類轉生而成的冒牌天使，他們會怎麼想呢？』
不……不要說了！我前世是太陽騎士，是個人類不假，但我今生也是戰靈天使族的少主！
『欸？我怎麼聽說你上輩子還是吸收大量黑暗，隨時可能發瘋的魔王呢？』薩拉伊瓦用著萬分困惑的嗓音問道。
我當魔王是為了要……！
『而且在最後，你知道了吧？你知道那些殺手是衝著你來的，所以才能選擇那麼好的時機埋伏你和你的同伴，因此你死了，還拉著同伴陪葬了。』
我……
『結果轉世後的你，剛得到生命五年，就毀掉了自己的種族，這樣算來你也挺厲害的嘛！戰靈天使族怎麼說也是萬年來最強的天使族呀！』
是……是我……？
『不是你！』月彌將軍和蒂璉將軍同時出聲。
可是……
『你是我們的小少主！是我們最喜歡的小少主！』蒂璉將軍說得又快又急，像是想澄清什麼，卻又像是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我不管什麼前世的事情，因為誰可以篤定地說自己沒有前世！』
『加利明白孕育你的代價，但他從未後悔，因為他想要你當他的孩子。』或許是因為原本就知情，月彌將軍的語氣異常肯定。
『戰靈天使族被滅，不管怎麼追究也追究不到小少主你的身上。』蒂璉將軍再接再厲地說道：『若真要算帳，我們得先跟那些叛徒算，我們這些敗軍之將也難辭其咎，但當年只有五歲的小少主沒有責任！』
我……
『明明招來災厄，為什麼還能厚顏無恥地仗著加利給予的血緣安穩過活？』魔皇的聲音再度出現，『而且你根本是裝的吧？裝成一個乖孩子，討取所有人的歡心，用無辜的笑容欺騙所有的天使，但你不過就是個包著天使皮的惡魔。』
我才……
『你有，你這總是機關算盡的人類能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自己沒有嗎？』魔皇的語調歡愉，卻又殘忍。
承認是最困難的，但我想自己好像知道答案了。
『上一世毀掉自己原生家庭，害死母親、讓兄長與姊姊陷入不幸，使父親墮入黑暗的你，這一世更乾脆地拖著自己的種族下地獄！連擁有『不死』詛咒的親長都能害死，你真的比魔族更厲害呀！』
所以說……都是我的錯。
「……一開始沒出生就好了。」打從最初，如果我不要誕生，那些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