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所有的同伴都曉得,我以前住在葉芽城的孤兒院,和羅蘭一樣都是孤兒,因為渴望擁有兄弟,所以參加了十二聖騎士的選拔,並且選上太陽小騎士。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我的記憶力超群,雖然很多人都因此非常羨慕我,但我卻也因此記得懂事以後的每件事情。
包括我的親生父親說我是厄運的孩子所以對我朝打暮罵,無論我如何地愛他、如何地當個乖孩子都無法讓他的態度改變,他甚至狂怒地毆打想拉開他的兄長和不知所措的姊姊。
而我也記得後來因此憎恨起我的姐姐對我說:『如果沒有你就好了,你這個帶來厄運的惡魔!』
一切都是我的錯,因為他們本來是很幸福的家庭,父親與因為生下我而死的母親曾是很恩愛的夫妻,所以姊姊才會對我罵:『你是惡魔送來的厄運,是你殺死了母親,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我的家就不會毀掉!』
然後,一直袒護著我,在我被打罵時會保護我的兄長某天將我帶離了那間小屋,走進山裡後他說他要去採草藥,要我在山路上等他,接著再也沒有回來。
其實在他那時放開我的手時我就知道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找我,但我卻沒有硬黏著他,只是在那裡靜靜地站到太陽下山,即使是在山裡的野狼襲擊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因為我覺得,如果就這樣死在那裡,就不會有人再因為我而不幸。
我曾經非常痛苦也非常不解,為什麼自己就要發生那些事呢?
為什麼我就是「厄運」?
後來我懂了,在我成為魔王後,或者說在我知道「夏洛特」的事情以及魔王候選人的事情後。
因為我和「夏洛特」一樣,我們都是魔王的候選人,一出生就是了,我們天生就會招來黑暗屬性,我們的存在本身就容易招來各種不幸和意外,所以她是「不幸」,大家喊她是「不幸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會招來不幸,而我是「厄運」,是為親人帶來災厄的「厄運之子」。
本來覺得就這樣死掉就好了,沒想到居然被路過的老師給救起。
據說他率領聖騎士團去剿滅附近的山賊,回程路上聽見野狼攻擊人的聲音才跑來救我,之後我被他們帶到葉芽城。
然後我選上太陽小騎士,並且在二十歲時正式成為太陽騎士,並且如我所願的得到了十一個兄弟。
我的身邊再次有了「親人」,如果故事只到這就結束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但偏偏還有後續。
本來以為不會再見面的,但是成為太陽騎士的兩年後我卻意外見到了因為從事經商所以正巧來到葉芽城的「父親」和「兄姊」。
雖然過了這麼久,但他們還是認得我,我應該稱呼「父親」的人幾乎是一見到我的那秒就衝過來揮拳相向,只是那時我身邊的人死不死剛好是烈火,烈火怎麼可能讓我不明不白地被揍?
所以烈火三兩下就制伏了他,而光天化日下公然對太陽騎士拳腳相向,光這條罪名就足夠將生下我的那個男人押入神殿的大牢。
別無選擇之下,曾經將我丟在深山中的兄長私下來找我,他要我放過那個曾經將我打到吐血、把我打到爬不起來的人,因為再怎麼說我們都是「親人」。
最後在審判對那個男人判刑前我就把他弄出去了,但我永遠也記得他們離開葉芽城時,「姊姊」以怨毒的目光看著我,她的臉孔扭曲著說道:『你毀掉我的家,現在卻幸福地在光明神殿裡生活,為什麼光明神會選上厄運的魔鬼之子成為祂的代言人?你是個帶來厄運的魔鬼,不管你做了多好的偽裝都別想騙過我,總有一日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
那個時候,旁邊的「父親」和「兄長」都沒有反駁或者斥責她說的話,在他們轉身離開時,我看見了「兄長」掃過我的眼神,那是帶著憎恨和嫉妒的目光。
然後,在我死前我都沒再見到他們。
*
『我不會對你說別哭。』親長大人摸了摸我的頭,『痛苦的時候就該落淚,唯有淚水的洗滌,生命才能真正成長茁壯。』所以大多數的種族都以哭泣作為在世界誕生時的第一件事。
那並非哀嘆自己在污穢的世界誕生,更不是自傷己身出生於愚者的舞台,那是生命的起始,在璀璨的淚水後,生命便會如同被灌溉的嫩芽般,開始茁壯,因此民風剽悍、全民皆兵的戰靈天使從不以落淚為恥辱,因為我們清楚,浴血奮戰讓生命磨練出強悍的實力,沐浴淚水讓生命打磨出堅強的靈魂。
所以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親長大人沒有出聲安慰我,但卻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並且一下一下地順著我的頭髮,明明是個不擅長照顧孩子的天使族長,此刻卻努力用自己所能表達出的最大極限來安撫我。
*
睜開眼,有些久違的晨曦透過窗簾並且照射在我的身上,那樣的微光並不刺眼,不過還是令我的眼睛微微一瞇。
我在床上翻了一下,不用特別觀察,單憑觸感我就曉得這是我平常睡的床。
但我只賴了兩三秒的床,底下便傳來了翅膀拍動的聲音,然後一只白皙的手掀開了蓋著我家高空床鋪並阻擋外頭光線的床罩。
逆著光,躺在床上的我看見一頭金色的長髮。
「……小西亞嗎?」熟悉的聲音讓我的睡意頓時全無。
「卡汀茲將軍?!」我猛然坐起身,於此同時,卡汀茲將軍也將床罩往旁拉開,透進來的陽光也讓我看清楚他的容貌,與記憶中幾乎別無二致,只是頰上多了黑色的刺青。
「真的是小西亞!」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我還沒意識過來,就差點被一頭撞倒,因為那個黑翼天使將軍完全不顧我家床鋪的承受度而撲過來抱住我。
幸好當初設計這個床鋪時,為了杜絕所有意外,我所使用的材料在各方面都具有最好的承受度,無論是載重還是抵抗攻擊,可以說就算我一連轟三道法術上去也不會打壞,現在也不過是床上多了個混血天使,當然不會有摔下來的風險。
「……為什麼會發現?」好不容易透過氣,我有點納悶了。
我倒不是很介意卡汀茲將軍還抱著我不放的舉動,這種事情在我小時候很常發生,不過每次都會有其他將軍從他後面把他拎開,因為月彌將軍最常跟在我身邊,所以通常都是他負責拉人……拉混血天使。
因此我根本就懶得掙扎,重點是論臂力,卡汀茲將軍的力氣就算沒排在前幾名,也依舊不是我可以掙脫開的,認真來說,單論力氣,就算是現在的我在族裡面也得敬陪末座……
順便一提,以溫和慈祥著稱的昔恩將軍擁有戰靈天使族中最強的怪力,他兩根手指就能把卡汀茲將軍像小貓一樣地拎起來,不要懷疑,某次抱著我不放的卡汀茲將軍就是這樣被他拎開的。
而臂力僅排在昔恩將軍之下的則是戰靈天使族中最嬌小的芙維可將軍,因為是混血兒,所以她的個子和我差不多,也就是只有一七零初,以女性來說這個身高不算矮,但在普遍高大健美的戰靈天使族中,扣除還沒發育完成的幼孩,她在身高上真的毫無疑問敬陪末座。
雖然戰靈天使族中也鮮少出那種胳臂上能跑馬、虎背熊腰之輩,不過風華絕代又身形纖細的昔恩將軍與面軟臉嫩、嬌小玲瓏的芙維可將軍穩坐戰靈天使族中臂力冠軍與亞軍之位,還是那種讓季軍的親長大人望塵莫及的程度……知情的族人和外族私底下泰半都曾傻眼與驚嚇過。
看見一名嬌小(相較於她身邊的其他天使來說)少女力拔山兮氣蓋世地一拳打飛據說重達千斤的山巨人,視覺效果上絕對比看見一個魁梧大漢打垮一棟房子來得令人悚然以驚。
只能說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確有其道理,就算不是人也一樣適用!
咳,離題了。
我現在疑惑的是這個抱著我的混血天使將軍到底是怎麼發現醒的人是我?
因為卡汀茲將軍剛才說:「『真的』是小西亞。」就代表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有所猜測了,所以他才會飛上來確認。
「加利如果醒來會馬上跳下床,連多躺一秒翻身都不會喔!」卡汀茲將軍心情愉悅地說。
原來是賴床露了餡啊……
所以察覺床上的天使已經清醒,卻在床上翻身而沒有馬上起床的卡汀茲將軍才會猜測醒來的是我而非親長大人。
「卡汀茲將軍……可以鬆手了嗎?」又過了五分鐘,毫不意外地發現那個抱著我的混血天使將軍還是沒有鬆手的跡象,如今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來解救我,還有一堆事情必須處理的我只好嘗試自力救濟。
「啊!對不起。」和以前除非有人制止,否則絕對不鬆手的模樣不同,卡汀茲將軍剛才大概是渾然忘我,我一開口他馬上就放開我了。
稍微往後一坐拉開和我的距離,看著卡汀茲將軍有些閃躲的眼神以及下意識別過臉不想讓我看見頰上刺青的舉動,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的理由了。
「我實在不認為您有罪。」我嘆了口氣,從一開始看見那刺青時,我就想這麼說了,「滅族之禍,這筆帳怎麼算也算不到您的頭上。」
「我是守護一族的將領,無法在災厄中守護種族即是一道無法洗刷的罪。」卡汀茲將軍苦笑著搖搖頭說。
「的確,有句話說:『敗軍之將,何敢言勇?』,但這話也得看情況。」我嘆了口氣,「就算將軍您們個個都有在正常情況下以一擋百,甚至擋千的實力,但當時攻打我族的軍隊中,那些黑暗種族的菁英們不少也擁有如此實力,縱使個體平均實力還是您們高,可蟻多會咬死象,何況他們並非小螞蟻,而是貨真價實的毒蛇猛獸,這種情況下,就是神都未必可以力挽狂瀾。」
這麼說著,我將手輕輕地撫上卡汀茲將軍臉上的刺青。
「何況,若要審判您的罪,我想我們該先去找真正有罪的那些兇手算帳。」說到這裡,我彎起一抹笑,就算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我也知道絕對有扭曲的笑。
「小西亞不是有算過了嗎?蒂璉告訴我們了。」卡汀茲將軍也掛上了意味深長的笑,「雖然普通人乍看下沒什麼,但越是經歷過長遠的時間,就越是能理解那『永恆的復仇』到底有多恐怖。」
因為那刻劃在一整個種族靈魂中的疼痛是無法消除的,反而會隨著時間而日漸加重。
明白那種痛苦的卡汀茲將軍可以理解我的『永恆復仇』,所以對敵人一向心狠手辣的他並不認為我當初對聖靈天使那種沒有流血的報復太過溫和。
「是算過了沒錯呀!不過又不是全部都算完了。」我聳聳肩。
至少那些黑暗種族我有超過半數都還沒算完吧!
我也不過就宰了伊莫纍帝以及耶呂鬼王麾下的其他鬼族。
「……看來小西亞很喜歡慢慢凌遲呀!」換上了有些微妙的語氣,卡汀茲將軍臉上的笑容不減反增。
「不,能開殺的我也覺得直接斬草除根全部滅掉比較好。」我聳聳肩,用著很無辜的表情說:「可沒辦法,不少兇手都實在殺不得,既然如此,就只好凌遲囉!」而且是用連當事人都無法察覺真相的緩慢凌虐!
「這個主意實在不錯。」卡汀茲將軍也跟著點頭。
「……親長大人告訴我了,他說,你們都知道。」我的話鋒猛然一轉,說出了風馬牛不相干的話,但我明白卡汀茲將軍一定聽得懂。
擁有魔族血統,將軍級別中心機數一數二重的他一定聽得懂。
「知道呀!」果然,卡汀茲將軍馬上就明白我想問什麼了,「所以很高興嘛!因為小西亞都不會怕我,而且又乖巧又聽話還很堅強呢!」
我眨了眨眼,明明卡汀茲將軍明明也沒說什麼,但我卻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不會……覺得我像假貨嗎?」我不自覺地放低了音量。
這也曾是我最不敢面對的一個問題,但正如親長大人所說,我必須學會正視才能成長,而且,說我心機重也沒關係,我覺得疼愛我的卡汀茲將軍絕對不會說出那些讓我恐懼著不敢聽到的話語。
人都有想聽見的話跟不想聽見的話,雖然這樣有點卑鄙,可是我還是下意識地選擇絕對會說出我想聽見的話語的卡汀茲將軍。
忽然笑彎了眼,卡汀茲將軍的臉上換上了一種像是長輩看待晚輩……實際上也的確是長輩看晚輩的憐愛眼神,他再度撲過來抱著我,然後輕聲說道:「如果要不斷重複才能讓小西亞相信的話,那麼我會說上幾十次、幾百次、幾千次、幾萬次,不管多少次我都會說……小西亞是神給予我們的祝福、是真正的天使、是我們一族最重要的寶物。」
『就是這麼一回事!』
『正是如此。』蒂璉將軍與月彌將軍的嗓音冷不防在我腦中同時響起。
用力地深呼一口氣,然後我彎起發自內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