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一百九十七章★
「喔呀？」珀玨將軍不說，我完全沒發現那邊的角落躲了一個人，在我移動過去後，那個縮成一團的小孩子並沒有跑開，依舊窩在原地。
明明躲藏功力好到讓我一時間沒注意到，剛才我跟珀玨將軍說的話，他十有八九應該也聽見了，如果要搶在我還沒找到他之前逃走的話，我說不定也抓不到人，但這個小傢伙卻窩在原地讓我發現他。
所以……是在等我找到他嗎？
注視著眼前那個縮成一團，在我走到他面前時才將纖細的臉龐從膝間抬起來的小朋友，我知道答案對、但也不對。
一個迷惘的小孩，不管做出什麼事，都可能有他自己的原因或者只是單純下意識反應。
「我記得你叫紫湘。」居高臨下俯視對方這種對話方式對目前的情況毫無助益，所以我也坐了下來，坐到他身旁。
剛才的治療紫湘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不過也在旁邊跟著大家一起忙，那時多少就瞄到他的神情不太對，不過我也忙得沒空多管。
「……沒想到少主還記得我的名字。」真的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色，紫湘細聲細氣地說。
「我記得每個族人的名字。」六百年前就把能接觸到的所有族人都給記完了，現在只剩這些同胞我還能記不住嗎？
「……」沉默了幾秒，紫湘靜靜地說：「我、不是。」
雖然是第一次和這個小孩對話，不過我大概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不單純是因為我擅長觀察人心，也是因為他的情緒我很熟悉。
在我眼中看來，紫湘就是個小孩子，就算外表看起來與艾洛他們差不多，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不過紫湘的真實年紀大概還得比外表年紀再小一些。
不要問我為什麼，說實話，我沒什麼依據，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你今年幾歲？」而且我有預感，這個聽說是孤兒的小孩，應該非常了解自己的事情。
「九歲又十個月十四天。」平穩的聲音僅僅像是在訴說事實。
混血兒的年紀果然不能從外表判斷。
所以目前扣除族中剛醒過來，僅有七歲大的多林，他大概是最小的。
雖然我向來不是個當心理老師的料，但偶爾也拉別人一把不算什麼麻煩事，何況這陣子也被大家輔導了不少｜｜自己最近的精神狀況我還算有自知之明，再說這個「別人」還是我們族裡的小孩。
「十歲左右的小孩，在戰靈天使族中剛好是要領靈魂兵器的年紀。」雖然我這個據說是少主的傢伙已經超過二十歲也還沒拿到，不過這不是我的問題。
「我、不可能拿。」紫湘用著困惑的神色望著我，像是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對他說那些話。
「凡是我們一族的族人都得拿。」無論實力強弱，靈魂兵器是戰靈天使族的必備配件。
「因為我不是戰靈天使族。」說著，紫湘再次將小臉埋到膝間。
「為什麼不是？」我反問。
「我又哪裡看起來像戰靈天使？」紫湘的語氣中似乎多了股惱怒，像是很討厭一再重複這段話語。
「那麼你認為當初將軍又是為什麼會帶你『回來』？」我說過了，卡汀茲將軍只愛戰靈天使的血脈。
「……因為戰靈天使族的血緣者凋零殆盡，所以、所以，對他們來說，即使是只有十六分之一的血緣者也……也無所謂。」坐在我身旁的孩子用著一種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語氣說著：「但現在不需要我了。」
「因為其他的族人甦醒了？」我不太意外他的想法，對比他早先的模樣，我也大致猜到了。
「……」紫湘沒有再回答，但我們都曉得那個問題的答案。
「沒有天使的金髮藍眼以及雪白色的羽翼就不是我們的族人嗎？」我覺得好像看見自己的鏡影，「沒有金髮藍眼與強大的聖光就不是太陽騎士嗎？」
「太陽騎士？」驟然聽見陌生的名詞，紫湘愣了一下，然後將小臉抬起，用著十分疑惑的眼神望向我。
「天使由創世神所造，屬於光之天使的戰靈一脈則由光神輔助創世神創造，所以光神也是我族起源神旨之一。」說著每個戰靈天使族都該知道的事情，我不曉得芙維可將軍他們這些年有沒有教導紫湘這類相關知識，不過現在開始也不遲，「你知道不只有一個世界的傳聞嗎？」
「知道，諸神居住於神界，種族定居在守世界，而且各自起源於不同世界。」看來紫湘還多少有些常識。
「在某個世界，光神有建立一套自己的信仰，祂被尊稱為『光明神』，宣傳祂信仰的便是『光明神殿』，作為光明神殿標竿的那個領導者就是『太陽騎士』。」雖然我們神殿除了我之外還有個教皇，不過真要說當然還是我比較重要。
紫湘沒有插嘴，只是繼續用著不解的目光盯著我，一點也不理解為什麼我要突然對他說這些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居住在那個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太陽騎士的特徵就是金髮、藍眼、俊美的容貌，以及強大的聖光。」因為太陽騎士的每滴血都有著光明神的祝福，再加上能當上太陽騎士的聖騎士，其聖光本身也不可能弱到哪去，所以即使是像老師那樣的神術白癡也擁有強悍的聖光。
「太陽騎士雖然被稱為光明神的代言人，可是終究是人類，所以大約每隔二十年就會輪替一次，畢竟人類的壽命並不長。」我頓了頓，然後勾起懷念的笑，「其中，第三十八代的太陽騎士，他身上的聖光量歷代以來恐怕無人能出其右，神術的天份也無人可及，被稱為是最完美的太陽騎士。」除了劍術不是那麼好之外，不過這個現在不是重點，所以跳過！
「其中，他所學會的神術中有一項『起死回生術』，能讓死者復活，但卻有四分之三的機率導致副作用，這是賭注，但若不想賭也可以，只要拿代價去向光明神交換就行了。」結果偏偏我每次使用都是不能賭的情況，就只好一直換了。
「只是神會拿走什麼代價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第一次，他被拿走視力，第二次，他的金髮失去了色彩，第三次，他至少被取走超過一半的聖光量。」就算是現在想起來，也還是覺得很恐怖，當明白光明神的意思後，我並不是沒有絕望過，「所以他失去身為太陽騎士的藍眼、金髮與聖光，那麼他還是太陽騎士嗎？」
「……」紫湘露出遲疑的神色，又像是在考慮什麼，我知道他很認真思索我的問題，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就連那名太陽騎士，也覺得神拿走這些代價，大概就是不要自己繼續當『太陽騎士』了，所以他選擇了另一條路。」當年的事情還真的是有夠複雜，我開始思索該怎麼說下去，對一個不到十歲大的小孩講太深貌似不實際，「但他身邊的騎士卻沒有人願意放棄他，甚至連神，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光神為什麼要、要拿走那些代價？」
嗯，肯發問是好現象。
「因為光明神有事要他去完成，那是只有他可以做到的事。」看著紫湘不解的模樣，我覺得要讓他真的了解或許得多費些功夫，有些東西不是光嘴巴說明就能傳達，「接著要讓你知道的事情可是秘密，就算撕破嘴也不能說出去喔！」不給紫湘拒絕的機會，我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他的腦袋，仗著這個小不點不敢攻擊我這點，我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額頭。
這個能力叫作「同心」。
我讓紫湘的情感與我同調，直接將我想解釋、想說明的東西傳遞給他。
這是只有戰靈天使族的族長與少主才能做的事情，而且能夠進行的對象也僅限我們的血緣者。
儘管這個僅有十六分之一血脈的血緣者真的有些遙遠，讓我多費了一些功夫才讓我們雙方腦袋的思考頻率接上線。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用說的了。
光明神要那名太陽騎士完成的事情，便是成為魔王，因為那個世界的魔王，是用來吸收、平衡整個世界的黑暗屬性，雖然魔王本身也很危險，搞不好還會毀掉半個世界，但沒有魔王，整個世界會因為光暗屬性失調而崩解。
盡管魔王候選人有三個，他們一出生就是候選者，與生俱來能夠吸收黑暗屬性的體質，三名孩子自身都不知情，但光明神知道，祂選上了其中一個小孩成為祂的太陽騎士。
藉著那個孩子原有的天分，然後再賦予他更強的聖光，希望能夠讓他成為一個保有理智的魔王，為了讓那名太陽騎士明白自己的職責與使命，願意離開他喜愛的光明神殿，光明神才會拿走那三樣代價。
當時也已經沒有其他選擇，另外兩個候選者都死了，雖然有一個復活成為不死生物，但光明神不願讓本來就具備大量黑暗屬性的不死生物成為魔王，那名候選者本身還是一名劍術高超的騎士，如果又得到一整個世界的黑暗屬性能量，先不提他能否保持理智，可以確定的是絕對沒有任何生物可以與他抗衡了。
甚至連魔王因為吸收大量黑暗屬性導致身軀衰弱的弱點，搞不好也會被他身為不死生物又千錘百鍊的身軀給克服，怎麼想都很不妙。
魔王的誕生就是為了平衡世界，但太過強大的魔王也會打破平衡。
所以才一定要那名太陽騎士成為魔王才行，最重要的是那個太陽騎士身邊有著無法斬斷的羈絆，能夠讓他不致於墜落谷底，不然就算能讓世界免於崩壞，那個魔王要是毀掉半個世界也不行，光明神並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感覺起來，那個太陽騎士就像是被犧牲掉了一樣吧？被當成容器，容納著光與闇的力量，神祇憑藉自己的意志操弄他的命運，奪去曾讓他自豪的一切，讓他無法再當自己想當的太陽騎士。
但就算是在那名太陽騎士自己都放棄自己時，他的同伴也沒有拋棄他，一次也沒有，甚至是光明神，也一直在想辦法將他拉回來。
明明那名太陽騎士已經不只頭髮與瞳孔是黑的，連眼白都變成烏黑一片，即便是過往的同伴都能下毒手，但他們卻依舊要他回來當「太陽騎士」。
也是憑藉著這種毫無理智的決心與努力，他們才終於讓魔王找回理智，讓他得以回到光明神殿繼續當太陽騎士，只是那時的太陽騎士，幾乎失去了身為「太陽騎士」的所有要素，所以他操控著元素將滿頭白髮幻化成金髮、用感知物體的能力代替視力假裝自己還能視物、抱著充滿光屬性的配劍使用高階神術。
你覺得這樣的太陽騎士還算是太陽騎士嗎？
連他自己一開始都曾覺得他像騙子，可是那名太陽騎士身邊的人，無論知情或者不知情，卻依舊將他當成太陽騎士，他本人最後也如此深信並且以這個身分自居。
所以他是太陽騎士……自始至終，我，格里西亞．太陽，都是第三十八代的太陽騎士。
「我……」
「外在的東西，擺顯作用居大，真正決定的關鍵，是心。」我對眼前的孩子說道：「所謂的歸屬之地，不是由血緣決定，而是羈絆。」
「……」
望著眼前還有些茫然的孩子，我淡淡地說：「伸出你的手，兩隻手都要。」
剛才與紫湘進行「同心」的時候，為了與他體內稀薄的血緣共鳴，我多少喚起他體內的天使之血，這也讓我接下來的舉動能夠更加容易。
雖然被衣服擋住而無法看見，但我胸口的戰靈之印發出金色的光芒，然後開始擴張，光芒像是藤蔓一般地往我身體的其他地方攀附，攀附四肢、爬過頸項與臉龐，接著在額頭交錯盤捲成「太陽」的形象。
紫湘瞪大眼看著我，他的臉孔有著無法掩飾的錯愕與呆愣，即使他理智上完全不明白我想做什麼，可是他體內的血緣卻會傳遞給他。
我握住他反射性伸出的雙手，然後我手上的金藤也逐漸爬到了紫湘的身上。
一般人會嚇得抽回手，但紫湘卻只是僵著身子、沒有動彈，也可能是，流著戰靈天使血脈的身軀此刻根本就沒有「放開我的手」這個選項。
「這叫『聖迎』。」我緩緩地開口：「一個種族所代表著的不僅僅只是種族的血緣與力量，同時還有種族的『記憶』。」
戰靈天使族世代都在母樹的懷抱中出生，幼小的天使會與族人彼此相伴、一同成長，但也有些孩子會因為戰爭或者混血等各種因素而流落族外，為了讓他們真正成為我族的一份子、渲染上一族的氣味與色彩、繼承血緣中的情感與記憶，就會使用「聖迎」。
以相握的手，將彼此的一切傳遞，然後成為同伴。
這是個聽起來很複雜但其實很簡單的儀式，因為只要有血緣者就可以了。
不用任何儀式或者見證者，那種擺派頭、充門面的東西根本不具意義，真正重要的是「心」。
心若能說話，便是咒一般的言。
在金色的藤蔓沒入紫湘的身軀後，我才鬆開緊握著他的手，「這樣，你就真正是我們一族的人了。」
紫湘眨眨眼，比起喜悅，他的表情有著更多的錯愕與呆然。
因為這個矛盾的孩子，其實一直都沒有真正接受自己戰靈天使族的身分，僅僅只是被將軍他們留下來，然後與露狄亞他們成為朋友，雖然喜歡戰靈天使族，卻又把自己的身分定位成「外人」。
但若他完全沒有「歸屬」的心，我也不可能順利進行「聖迎」。
所以我說他是個迷惘又矛盾的孩子，因此才會躲起來又刻意被我找到，自幼失根又四處漂泊的孩子無法相信自己可以真正屬於何處，卻又渴望擁有歸屬，或者說，渴望被接納然後擁有可以「回去」的家。
而我只是在他還沒有意識過來、還沒有理解之前，把他「蓋章」，然後劃進我們一族了。
再順便一提，「聖迎」是完全不可逆的過程喔！
望著紫湘開始轉成金色的髮尾，我心情很好地笑了。
雖然紫湘是個混血兒，不管是哪種血緣都被稀釋得幾乎像是沒有，可是存在的血統絕對不會消失，有上過國中自然的人都知道，基因有分顯性與隱性，我們一族的血緣會沒在紫湘身上顯現出來大概是被過度混雜的血統給稀釋而掩蓋，特別紫湘八成還有對立種族的血脈。
我用「聖迎」喚醒沉睡在他體內深處的戰靈血脈後，他就會開始顯現出一點點特徵與能力，簡單說，我把他體內隱性的血緣性徵變成顯性的。
聽起來有點不科學，但反正天使本來就不屬於科學上的生物，這種事就不用計較太多，不過本來稀薄的血緣不可能因此變得濃烈，再怎麼不科學也不會徹底顛覆常理與規則，以紫湘為例，他只有髮尾上幾公分處會轉變成金色，不可能整頭紫髮都換一個顏色，沒辦法，他畢竟是十六分之一的血緣者。
反正我也不是打算幫他基因重組，這種事就算是我也辦不到，我說了，我只是把他蓋章畫押在我們一族中。
哪個敢說我在當人口販子的給我把皮繃緊！
人家紫湘都沒意見了！只是以他的年紀，大概要再過幾年才能明白。
總之，第一次進行聖迎能夠如此成功，讓我心情很好，所以我十分親切友善地摸了摸紫湘的頭。
「為什麼……我好像有、有種被賣掉的感覺？」紫湘困惑地眨眼。
咦？他還挺聰明的嘛！不愧是自力更生在外頭長大的小孩。
「不對，是被買走了。」雖然我沒付錢。
「……？」望著眼前還沒完全搞清楚的小孩，我一點也沒有解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