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兩百三十三章★
我一開始就計算過時間了，將變數最大的陰影取出是最後的步驟，完成後我們就準備打包走人了，「晴空」也差不多該到達部落……
老實說，要離開這個生養我們的故鄉，戰靈天使族心中多半都有些沒底，我們又不是冷血的鬼族與妖魔，千萬年來生長於此地的我們，若非不得已，其實根本想搬離，我想歷代的祖先們，也從未想過我們有不得不離開這裡的一天。
「少主，這並非您的責任。」與我並肩眺望著遠方，芙維可將軍輕柔地開口道：「您只是代我們說出了我們早已做好、也非做不可的決定。」
「……其實我不知道這樣做對我們一族是不是最好的。」儘管知道現在才退縮已經太遲，但我心中還是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我相信，每個天使此刻都有相同的情感。
「所謂的未來就像一條看不清的道路，不管如何預測與預知，在時間到來前依舊充滿變數，因為走上道路的是不斷變化的生命。」芙維可將軍勾起了溫柔的笑，「少主，這是我們一起做出的決定，我們也會與您一同面對。」
「嗯，謝謝您。」我歛下眼簾，而後縱身躍下已經僅於空殼的大樹。
總覺得壓力好大呀！
忽然想找某個地方大吼大叫來抒發一下情緒，可惜這種行為實在太過破壞我的形象，被其他人看到我就慘了，我只好坐在靈晶礦脈附近的巨大樹根上嘆氣。
「別煩惱那麼多。」一個溫度貼上了我的背，雷瑟的嗓音一如往常地沉穩，「我們會一直都在，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身後至少有十一個人可以靠。」
「啊……這麼說也是。」反正出了意外還能使喚他們嘛！
「只要腦袋還在，應該就沒什麼……」我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放空般，只是靜靜遠眺著遠方的天空，直到附近的騷動打斷了我最近難得的平靜。
「終於到了。」與我背靠背相坐的雷瑟站起身。
「是啊！」再不到我都要懷疑亞戴爾是不是出事了！
我們結伴走到空曠的地方，和附近一干目瞪口呆的人一起抬頭仰望從雲端中飛出的大型物體。
「那是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身旁的艾洛驚愕地說。
「船在天上飛耶！」與紫湘結伴行動的露狄亞呆滯地說。
「船會飛。」紫湘呆愣地跟著說。
「得了，少見多怪。」我似笑非笑地瞥了旁邊的小朋友們一眼。
「不，太陽學弟，那東西我當紫袍那麼久也是第一次看到。」湊到我們這邊的阿斯利安用著讚嘆的語氣說：「真沒想到你居然弄了一艘飛船過來。」
「那就是『晴空』？」仰望著飛在天上的的優美大型帆船，夏碎驚訝地說。
「沒錯。」我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天上那艘金褐色、揚著許多純白船帆、兩翼還有著用咒術繪製而成的巨大六對透明翅膀，航行在氣流上的巨大船隻就是我這次的底牌了。
「你們哪弄來的？」就連安因都嚇到了。
「自己投資的。」我說出讓更多人難以置信的話。
「啊，這個我可以保證，因為我也加入了船的製作。」艾崔斯特笑了笑，確切來說他參與的是船的保護咒法繪製。
既然是我們特地搞出來的東西，又是如此顯眼的龐然大物，上頭當然少不了更多的防護措施與攻擊兵器。
「你沒事弄那種東西出來做什麼？」完全沒料到會看到飛船的冰炎露出了極為罕見的錯愕表情。
「當然是跑路用。」我說出讓更多人下巴合不起來的話。
「啊！？」
「因為我們的種族很複雜啊！」旁邊的艾梅乾笑道。
「小不點，你是怎麼弄來那種東西的？」打斷眾人錯愕的是從天而降的羅連亞將軍。
「將軍，那是我與十一名同伴共同投資的東西，而且還有其他人協助。」例如艾崔斯特，「飛船要降落了，請將族人們集合吧！」
「已經集合好了。」跟著降落到羅連亞將軍的身旁，檸枎帝亞將軍用著不知道算不算驚嘆的模樣說：「豆丁少主，你真的只有二十歲嗎？」
「確切來說應該還有一個月才滿二十歲。」我聳聳肩，無辜地回道。
「……」
在我們抬槓的同時，飛船也降低了高度，直到它在我們事先清出的空地降落後，眾人才像是大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
那是艘十分巨大且美麗的船隻，大概有原世界一艘豪華郵輪那麼大吧？
不過說來搞笑，這艘船最初的目的其實是讓我們逃跑用的。
因為我們有一半的人都擁有會被追殺的身分，當初就提過了，只要弄個不好，我們這一夥人很容易就變成守世界公敵，黑色種族與白色種族都會追殺我們。
以我的性格，怎麼可能不準備退路給自己？
相比大海與陸地，天空還是較少人能夠涉足的領域，即使許多人都能使用飛行系的術法，卻無法太過長久。
因此我們才會設計了一艘能夠長時間航行的飛船。
嚴格說來，這並不只是我們十二個人一起投資的產業，因為國二剛入學後的那場學院祭讓我們找到了許多的聖騎士們，在知道我們的立場與種族身分後，他們也義不容辭地加入逃跑計劃籌備。
最初是考量到不知道以後還會找到多少聖騎士，所以才想說盡量把船建大，以免要是有人無法登上就好笑了，偏偏整個光明聖殿的騎士，即使追過來的沒有千名也會有百名，普通大小的船隻絕對行不通。
而且我們不少成員不是人類，像是孤月，食量大、原形也大，總不能從此之後就要他都保持人型，不准回復原本的蛇身吧？
總之當初為了防範未然，因此一開始就好高騖遠地設計了以學生來說非常難以達成的龐大構思，所以我跟雷瑟還有其他人才會在上大學後紛紛置產與投資，就是想盡快將這艘船完成。
不得不承認人多好辦事，我們家的聖騎士們也出了不少的錢與力。
就是因為有幾十個人拼命出任務賺錢（裡面還有好幾名高階袍級），才能在前幾個月真正完成了「晴空」。
而且它被我們藏得很好，就連冰炎的情報網都不曉得它的存在。
開玩笑，這是我們逃命的工具，沒事昭告天下幹嘛！當然是有多低調就多低調！如果不是要公器私用拿來載我的種族，我才不會讓它公開亮相。
說句實話，這也是「晴空」第一次出航。
「主人，『晴空』已經準備就緒。」走下甲板，前幾日就被我遣去開船的亞戴爾一個欠身。
雖然「晴空」上面許多功能都能以法術與科技操控，有點半自動化，可還是需要最基本的駕駛人數，因此我們才把十二名副隊長通通派回去開船了。
「辛苦了。」在眾人還沒恢復正常的視線下，我對亞戴爾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對著還在錯愕的同伴們笑了笑：「我想你們看再久都沒法讓這艘船消失的，大家不如快點登船安頓吧？最快傍晚應該就能啟航了。」
在沒有傻眼的雷瑟他們協助之下，眾人終於開始上船作業。
我們的確沒有海關檢查等等麻煩的瑣事，可是至少也得登記上船的人員與貨物，否則丟東落西就麻煩了。
不過這種雜事當然輪不到我煩，我很放心地丟給希歐他們去處理，自己則愉快地跑到駕駛室確認接下來的航程，順便讓亞戴爾替我泡杯蜜茶。
大致安頓好後，當初遠征團的成員很有默契地來到駕駛艙集合，他們本來就沒多少東西好整理，而我們一族那邊在其他副隊長們的協助下會繼續整頓。
「你們說這艘船叫『晴空』？」走進船長室，夏碎興致勃勃地研究著結合了法術與科技的操作系統。
為了設計整套系統，我可是花了足足兩年的時間在構思法陣與寫程式上，還得將這兩者完美無缺地融合在一起，為此我甚至溜去偷聽過奇雅學院的課。
這種東西守世界不是沒有現成的，也有人才可以協助，照理說我並不需要自己跑去研究，只是我們建造這艘船本來就是為了以備萬一，幾乎等於主心軸的操作系統怎麼可能讓外人來製作！
到時被人偷偷動了什麼手腳或者裝了什麼追蹤物都不曉得！
「對。」離夏碎最近的維瓦爾點點頭。
「真是特別的名字。」阿斯利安下了簡單的評語。
一般而言，船隻不會取「晴空」這樣的名字，特別還是這種西式風格的大船。
「正常來說，船的名字不都是叫什麼什麼號之類，或者一些英文名字嗎？」褚冥漾一邊從駕駛室往遠方眺望一邊喃喃自語道。
「可是喵喵覺得很適合喔！在太陽下有種閃閃發光的感覺。」米可蕥笑嘻嘻地湊過去說。
「哪裡有！這艘船根本一點都不閃，連名字都那麼普通，一聽就忘了！」此句評語來自羅耶伊亞家的學弟。
我還蠻想回他，這是我們逃命用的船，搞得金光閃閃是要其他種族來打嘛！
以逃命角度來說，我們這艘船已經弄得太華麗了。
儘管我一開始也覺得簡樸些就好，不用搞得太複雜，還可以省點裝飾的費用，可是在船的設計者中有精靈族與妖精族的條件下，就注定這艘船與寒酸無緣。
「我覺得已經很漂亮了，這樣的奢華應該算剛剛好吧？」褚冥漾滿頭斜線地回道，還有點緊張地瞥了我們一眼，就怕某個白目到當著主人的面批評別人家大船的搭檔會被踢下去。
「不過，這艘船的名字由來是什麼呢？」很感興趣地四處觀察，安因非常好奇地問。
『……』
「怎麼了？」發現除了我之外，另外十一人的表情都變得有點微妙，阿斯利安一臉不明所以地問。
「名字是太陽取的。」蘄克亞的視線飄到遠方。
「我當初就說讓太陽取一定會……」喬德開始碎碎念。
「這艘船當初完成時，正好是個晴天。」艾梅苦笑道。
「呃……所以？」爾鳳歪了歪頭。
「因為那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所以就取名叫『晴空』了。」輕啜了一口茶水，我很乾脆地公布了答案。
這個名字的由來明明如此簡單，他們幹嘛一臉不知道從何解釋啊！
『……』結果我公布答案後，變成其他人回給我六個點。
在他們將視線轉到希歐等人的身上時，不少人都給我兩手一攤，回以一道表明他們也是受害者的無辜笑容。
「從這裡搭『晴空』飛回學院，全速前進的話大概只要三天的時間。」不理會一票人默然無語的神色，我自顧自地開口道：「船上空房很多，亞戴爾你幫大家分配一下。」
「不過大多數的房間都還沒添置完善的家具吧？」蘭卡歪著頭問，「我記得我們只把自己的房間弄好而已。」
「不，關於這點，我們這幾日已經做好布置了，包括食物與飲水都事先完成補給。」亞戴爾插話道，怎麼說這都是「晴空」的處女航，而且還招待一干人，就算是為了面子，也不能讓船五臟不全。
其實我還挺想抗議到底為什麼要那麼麻煩，這群傢伙又沒付船票！
不知道現在補收來不來得及？
「你們要不要先去挑房間呢？盡量兩人一間，戰靈天使族與輔助種族的數量不少，我們的船也沒有很大，不確定夠不夠。」艾梅善意地建議道，還拿出一張房間分配圖。
這畢竟是晴空第一次啟用，而且還是臨時決定要用它，大家心中會沒底也是正常的。
「那就謝過了。」安因大方地接過那張圖，開始與其他人商量彼此的房間分配。
＊
我們的效率很高，儘管看起來散漫像是出門遠遊，但遠征團的成員幾乎都是袍級，沒有會扯後腿的人，戰靈天使族的族風也向來是乾淨俐落、不拖泥帶水，在亞戴爾的協助指揮下，大家很快地把行囊拿上船。
安置起來較為麻煩的是那些幻獸，我們將船底原本作為正常船艙的部位直接灌水，讓鱷蜥、露璐娣絲水母暫時棲息在裡面，因為數量眾多的關係，大概會有些狹窄，不過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
還有一些較為大型的騎獸與幻獸，例如露狄亞的羽龍則是找了其他大型空間安置，至於能縮小的就暫時縮小，我無比地慶幸希塔能夠化小，否則絕對非常占空間。
「差不多要啟航了。」走上甲板，迎著晚風我望向母樹的方向。
到了別離的那一刻，我果然還是有點顫抖。
幾乎所有人都爬上甲板了，特別是流有戰靈天使血緣的族人們，好似要把握住最後的一分一秒，每個天使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們誕生與成長的故鄉。
船梯已經收起來了，將近三十張繪有淡金色陣法的白帆揚起，船底緩緩與地面分離，站在船上的我們能夠明確地感受到，我們正在升空。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飛起來而緊張。」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的身旁，卡汀茲將軍苦笑道。
將視線轉到站在我們後方的羅連亞將軍他們身上，我發現大家的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茫然與脆弱，對於離開我們的故鄉，戰靈天使族儘管下定決心並且開始實行，卻依舊徬徨。
或者該說大家的心中都有著無法踏實的不安感。
「要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平靜下來了。
「是啊……」艾洛走到我的另一邊，「但我們會有回來的那一天吧？」
飛船升到了至高處，我們卻沒有馬上開走。
戰靈天使族少數存活下來的術者與其他輔助種族的術師，甚至連莉亞和他們家法術較好的其他孩子們都紛紛飛出船身，對著下方的島嶼編織出一個又一個守護結界，向來熱心的安因與艾崔斯特也跟著加入。
即使人去樓空，我們也不希望光苗島再遭受任何的滋擾與傷害。
「我們會有回來的一日。」儘管戰靈天使族想東山再起，大概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但壽命與精靈有得一拚的天使族，有的是時間。
只要能活下來，就會有時間。
『敬願溫柔的光之島嶼能得到寧靜與安詳，不再受到惡意者的騷擾與進犯，於時光的洪流中休養生息並等待主人歸來。』不大卻清晰的莊嚴聲音傳進我們耳中，伴隨而來的是一股強大的言靈之力。
「還真沒想到妖師一族的族長會出手幫忙我們。」望向距離不遠的白陵然，羅連亞將軍詫異地說。
「我們的祖先在千年前與戰靈天使族長有過一段交情，甚至曾一同奮戰過，戰靈天使族未曾與妖師一族為敵，我僅以友族身分為戰靈天使族致上祝福。」走到我的面前，白陵然微微欠身，我也跟著回以一禮。
「感謝妖師一族此次的協助。」戰靈天使族與妖師一族沒有實質上的交情，僅僅只是兩族的首領曾經是密友，因此白陵然其實沒有非要幫我們的義務，這次破例出手，也多少有釋出善意與結交友族的意思。
畢竟對曾受到迫害，甚至一度滅族的我們二族來說，我們在過往的時光中彼此都未曾有過嫌隙。
一來一往的對話間，其他的防護法陣也大致完成了。
等待所有人都重新回到甲板後，我正式下令出航。
「喔喔！讓我們航向夕陽吧！」在一片略帶感傷的氣氛中，某個完全不會看情況、精力充沛的殺手學弟正一腳踩在船桿上頭，發出疑似神經病的吼聲，「就這樣把夕陽打下來後順便征服世界！」
「夠了，不要吵！」很想裝作不認識他的褚冥漾一把將他拖下來，特別是發現周遭的天使都一臉斜線與錯愕時，褚冥漾整個欲哭無淚，在注意到旁邊的冰炎擺明看好戲一點也不打算出手幫忙後，這個學弟根本快哭出來了。
轉過身，我一點也不想繼續去理那邊的小鬧劇，扶著額頭，我實在懶得再營造剛才的氣氛。
不過許多天使依舊在眺望著逐漸成為遠方小點的故鄉。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離開戰靈天使部落生活的一天。」出生於部落，在部落中成長的檸枎帝亞將軍緊握著自己的手臂。
「不會有事的。」我衝著自己的族人們笑了，「不管要去哪，都不會有事。」
「小西亞？」
「我想，只要我們的頭顱都還在自己的脖子上，那麼到哪都可以活下去。」撫著自己的頸項，我勾起沖淡悲傷的笑。
因為我們要去往的，是未來。
所以就讓一切的悲傷留下吧，讓時間去撫平這份傷痛，而活下來的人，依舊得繼續前行。
—《第二人生》〈風起雲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