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一百六十一章★
猝不及防的發言讓不包括莉亞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那嗓音乍聽下平靜,細聽之下,卻會聽出那一絲生無可戀的冰冷。
黑色的蝶群中,穿著深褐色戰甲的青年站起身,不需要多花時間辨認也能發現,對方身上的戰甲……原本恐怕不是深褐色,那些色彩是乾涸了七百年的血跡。
與審判相同的黑髮黑眼、相似的輪廓,硬要說不同的話,就是他的皮膚比較黝黑,以及那雙帶著透骨冰冷的眼眸。
嗯,這下終於找到一個跟血翼差不多冷的「人」了。
難道站在頂端的魔族通通都是這種萬年冰山的性格嗎?
不對啊!親長大人記憶裡的薩拉伊瓦可不是這麼……好吧,或許我不該用親長大人的記憶當標準,畢竟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我以前也常幹,我有十足的把握噬月魔皇在親長大人、三王子的面前和在外人的面前絕對是兩個德行。
「過往的封印已被知曉,你的血緣與力量是鑰匙。」一點也不驚訝對方的問題,莉亞平靜地述說道:「那是你們曾經的輝煌與羈絆。」
冷淡的黑色眼珠掃向對方,瞳孔中的月牙紋路卻在平靜的墨色下熠熠生輝:「不重要,我不想體會人類所謂的『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我的臉色僵了僵,雖然是乍聽下沒頭沒腦的對話,但我還是很快地聯想到一千一百年前的陰影封印,那是薩拉伊瓦與亞那、凡斯相遇的契機,也是他們四人首次聯手,更是他們生命中最耀眼的輝煌事蹟。
在那九死一生的危機中,與同伴並肩殺出一條生路的情誼更是無可替代。
所以……薩拉伊瓦已經知道了,戰靈天使已經覆滅,親長大人也……
思前想後,我想關鍵大概在莉亞剛才奉獻的鮮血,她恐怕將這幾百年的資訊和記憶都給了薩拉伊瓦。
「即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們賭命完成的封印被破壞,就算是公會,也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你的身軀不會被奪去,讓你復活才是最佳保障。」莉亞平靜地說道。
這麼說也沒錯,畢竟在場的魔族恐怕沒人有本事綁薩拉伊瓦去當解開封印的鑰匙……呃,上頭的血翼我不敢保證,不管是他還是魔皇實力都與我相差太多,我無法準確評估他們真的交手起來誰勝誰負。
不過這樣聽來,莉亞讓魔皇復活的目的是為了避免陰影封印被打破?
太好了,又是個我明明已經察覺,卻無法公諸於世好解決問題、打發公會的真相。
我心裡的無奈真的不是只有一點點。
淡淡地注視著曾經的女侍,最後薩拉伊瓦還是沒有對這名僅存的友人計較,莉亞終究是他所有朋友中唯一倖存的,儘管倖存的理由依舊不明。
然後,魔皇毫無預警地將目光朝我們掃來,更正確來說,他先是盯著冰炎好幾秒,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
不用說,自然又是長相惹的禍。
連鬼王都認得出我們的長相,和親長大人與三王子相熟的魔皇就更不用說。
不過我並不擔心薩拉伊瓦會認錯,先不說他那根本已經接受現實的語氣,我和冰炎的氣質徹底迥異於親長大人和三王子,如果是不熟的外人也就算了,真正認識他們的摯友不可能搞錯。
而讓我訝異的是,薩拉伊瓦沒多久就再度移開目光,而且還是將視線移回冰炎的臉上,幾秒後,他彎起嘲諷的笑:「不該死的死了,原本不該有的卻活過了詛咒。」
冰炎有些困惑地眨眼,我也同樣。
我們當然知道他口中那位「不該死的」是指誰,「不該有的」也很明顯,畢竟在陰影的詛咒下,冰炎照理說不該出生,所以他是「不該有的」。
但薩拉伊瓦那口吻實在讓人……遍體生寒,總覺得裡頭還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而我和冰炎至今仍舊弄不清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麼一件。
在詛咒的影響下,冰炎究竟是如何出生的?
從那句話來判斷,很顯然,眼前的魔皇恐怕知情,可惜的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合,就算想問我們也不敢問出口。
而我此刻非常希望,魔皇千萬別挑這種時機來個大爆料,否則會被抖出來的祕密可就不只一件了。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啊!!!!
我的心裡正在哀號,整件事情已經複雜到變成迷宮狀態了!要讓我判斷的話,魔皇現在也殺不得啊!
因為根本沒辦法將他從這世上完全毀去,他的身軀若被想破壞陰影的人搶去事情會更大條,但若這樣放著他趴趴走也不行,魔皇可不是吃素的,等他感傷完後,這位曾發起屠殺之役的魔族之皇十之八九會再來場大屠殺!
雖然我不在乎那些背叛我們的種族會不會通通死光,可幾年前剛經歷一場鬼族大戰,至今也還不算恢復元氣的守世界不能再掀起腥風血雨!
何況還有鬼王第一高手這層隱憂在,這傢伙絕對是會趁亂補刀的類型!
而且魔皇會把報復行為掩飾為個人行動,絕對不會跟戰靈天使沾上一點點關係,所以他絕對不會只殺和戰靈天使有仇的種族,先不提眼下莉亞也組織了自己的勢力,魔皇真的大開殺戒,恐怕會有不少魔族自動歸順,為了行動方便,魔皇鐵定照單全收,最後結果就是會發生戰爭!
因為公會不可能任由魔皇亂來,大多數的種族也絕不會默不吭聲!
到時我就算想坐壁上觀也注定被捲入,誰讓我是戰靈天使族的少主,身為魔皇唯一子嗣的審判也絕對不可能沒事!
弄個不好,我和雷瑟說不定會重演當年親長大人和薩拉伊瓦的悲劇。
別鬧了!
和當年被蒙在鼓裡的親長大人不同,我是知情者,在知曉所有秘密的前提下還走上這一步,那我可真的是白癡了!
所以到底該怎麼辦?不管如何選擇,都有後憂。
就算是我的腦袋,我也幾乎想不出解決方案,可是我忘了,能夠選擇的從來不是我,也不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因為溢脫於規則之外的魔皇,早已不是我們能輕易戰勝的對手。
當年鬼王塚的事情再度重演。
明明封印才剛解除,照理說應該還無法發揮全盛期實力的魔皇卻依舊將我們打得節節敗退,其他魔族勢力少部分早在看情況不對時便逐漸開溜,大多數則藏起來伺機行動不再和魔皇硬碰硬,唯獨不能逃的公會袍級只能繼續硬著頭皮上。
那些躲起來的魔族也不能不管,他們對魔皇勢在必得,十之八九會叫援軍。
儘管在場的袍級遠比當初鬼王塚事件時多,準備也更充裕,但情況並沒有比那時好,因為魔皇不同於當時的鬼王,他並非孤軍奮戰,儘管不能攻擊我,混血兒們對其他人可沒有必須手下留情的顧慮。
而且我相信應該不是我的錯覺,魔皇雖然剛復甦,狀態卻遠比當年的耶呂鬼王好,如果說當初在鬼王塚復活的鬼王僅發揮兩成實力,魔皇眼下至少有五成力。
和我對壘的依舊是剛才的混血天使,雖然不敢傷到我,卻也吃定我不會真的對他痛下殺手,以他的實力,一時間要纏住我並非沒辦法,只要讓局面導向即便我毫髮無傷也無法逆轉的情況,他們就贏了。
何況我也並非打不累,我若筋疲力竭自然也得敗下陣來。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得對同族刀刃相向,意識到這點,我真不知該哭該笑,但在眼角瞄到魔皇親自對付審判時,我真的是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了。
都能認出好友的孩子,魔皇絕對不會看不出來審判是他的親生兒子,此刻我真的完全拿不準他到底想做什麼!
「少主,建議您戰鬥中別分心比較好。」我眼前的混血天使忽然開口,下一秒,鐮刀一轉,杖身朝我掃來。
「那也是因為我有這個本錢。」老早就將感知放到整個空間的我不會漏掉任何人的一舉一動,何況對方攻擊的速度並不快,所以我手一撥就化掉了攻勢。
老子我可不是那麼好偷襲的!你們這些年和將軍學了不少,我在學院裡面難道就在鬼混嗎?
除了六百年前向將軍他們學會的東西,我這幾年也鑽研了不少技藝!
「吶,你叫什麼名字?」雖然現在不是聊天的好時候,不過混戰結束後我可能很難找到機會發問。
「『依禾卡』。」對方連猶豫也沒有的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是師傅為我取的名字。」
「……」我眨了眨眼,因為我有點拿不定卡汀茲將軍的意思。
「在魔族的語言中,這名字的意思是『無光的永夜』。」依禾卡露出苦笑。
永夜,永遠的黑夜,而且沒有光。
「但是在戰靈天使的族語中,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幼苗』。」我有點無奈,會幫孩子取這種雙關的名字還真有卡汀茲將軍的作風。
大概沒學過戰靈天使族語的依禾卡似乎愣了幾秒。
「你們之中不是只有你有戰靈的血脈吧?」我都忽略了,明明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不,更大的可能性是……有其他倖存者依附在你們的勢力下,或者乾脆與你們共組一個勢力。」
「……何以見得?」似乎不明白自己又在哪裡透露出線索,依禾卡有點疑惑。
「卡汀茲將軍只愛戰靈天使的血脈。」擁有魔族血統的將軍愛恨一向極端。
「……」不說話,依禾卡默認了我的推論。
不管協議了什麼,會讓卡汀茲將軍願意幫助,甚至教導一支由魔族混血兒組成的魔族勢力,那就代表這樣的行為對戰靈天使有所幫助,況且,愛著戰靈天使一族愛到可以犧牲一切、將這個血緣當成自己一切的卡汀茲將軍,即使僥倖於戰爭中存活,在發現戰靈天使族被滅後沒有「殉族」,那就代表他還有必須守護的族人。
「……師傅他們最想守護的是你。」彷彿看出我沒有說出口的話,依禾卡冷不防開口道。
「!?」
「因為他們知道你沒死,也只能這麼相信。」在周遭的混戰中,依禾卡的聲音依舊清晰,「他們一直在等待會在未來的世代重新出現的你。」
結果我不只上輩子欠了許多人眼淚,這輩子欠了更多嗎?六百年的血淚……
「知道為什麼師傅他們沒有阻止我們嗎?」依禾卡忽然問出另一個讓人無法不介意的問題。
畢竟說到底,噬月血魔族和戰靈天使族是世仇,照理說他們不該看著自己的徒弟來協助復活噬月魔皇。
但我明白原因。
「因為他們已經不想管了。」在依禾卡訝異的目光下,我彎起沒有溫度的笑接下去說:「我們一族為了守護光明與世界一直不斷和黑暗作戰,最後我們卻形同於被光明捨棄,那麼誰也沒有資格要我們繼續守護。」
這麼看來,他們已經曉得戰靈天使滅族之禍背後的祕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畢竟守世界大概已經沒有人不曉得了……
「何況在六百年後的今天,在噬月血魔族和戰靈天使族都幾乎死絕的今天,過往的仇恨還有意義嗎?」血債血還,在雙方血脈幾乎斷絕的今日,那些血債早該兩清了。
「那身為戰靈天使少主的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們?」這下換他對我動之以情。
但我也不是那麼好動搖的,我微微一笑:「因為我不只是戰靈天使的少主。」我想我身上的黑袍應該很顯眼吧?
「……嘖。」
「何況,將軍他們也沒有出現在這裡。」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夠長,但我有自信,要說對將軍他們的了解我不會輸給任何人,「在『復活魔皇』這件事上,他們不打算插手,既不阻止你們,也不會支持你們。」
「我好像有點理解他們為什麼把你看得那麼重要了。」依禾卡抿了抿唇。
「喂,『賀卡』,想不想知道我現在非要站在這的理由?」我的唇角微微一勾。
「……賀卡?」
不理為他難得愣住的神色,我自顧自地說:「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
「什……!?」不給依禾卡反應的時間,我在他愣住的瞬間猛然欺近。
「我早已決定,我不會再被置身事外,凡是與戰靈有關的一切。」我靜靜地在他耳邊說道,因為我不想像六百年前那樣,只能無力地被留下、眼睜睜地看著將軍們踏上不歸的戰場。
「……!?」依禾卡後知後覺地拉開我和他的距離,不過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他那猛然踉蹌的腳步是因為一陣暈眩襲上了他的腦袋。
剛才冷不防靠近對方的時候,伴隨著耳語,我帶去的還有一陣香氛。
小看使用春之王族兵器的黑袍可不是明智之舉啊!
何況比起近戰,我承認自己比較擅長耍陰。
我所下的香氛功用只有短暫的暈眩,只是為了讓他暫且無暇應付我,我沒有趁機追擊他,這手陰招的用意是要讓他露出幾秒鐘的疏忽,然後我捏碎手上神翼術手珠的同時也重新揮出鐮刀。
不讓其他人意識到我想做什麼,我飛快地閃過擋在中間各自交戰的組合,然後鐮刀直接切入魔皇與審判之間,在那一瞬間,我的刀鋒直指魔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