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第一百七十三章★
「『黎墨』。」雷瑟輕聲地喚道。
『有何吩咐，我的主人？』柔軟的白足踩著安靜的腳步，墨黑的身軀、額頭與尾巴上皆繪著沉金色花紋，擁有鮮紅色眼珠、七條尾巴的狐狸自暗處走出。
「你先前提過，格里西亞在調查『阿蕾諾雅城』。」雷瑟一邊用手指輕敲沙發的扶手一邊問道。
在魔宮中，魔皇和莉亞交談的話語明顯有問題，更有問題的是，他的搭檔似乎明白那打啞謎般的弦外之音。
和夏碎相同，雷瑟也有不管眼前情況如何，都會把注意力分一部份到自己搭檔身上的習慣，他上輩子就知道自家搭檔有把一堆秘密往肚子裡吞的壞毛病！所以他察言觀色之功力才會那麼高。
也由於這是從上輩子到這輩子的習慣，因此不管他的搭檔不動聲色的演戲功力有多高，都不可能徹底瞞過他。
對於魔皇和莉亞的那番話，西亞（格里西亞）絕對知情，而近期他徹底瞞著他們的事情就只有查閱古代城邦的事。
調閱古代城邦的資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他的搭檔卻將這件事瞞了起來，光這點就讓雷瑟嗅出不尋常的味道，在發現這座城邦的資料幾乎查不到後，雷瑟就自動將「阿蕾諾雅城」的事情列作大事。
「是的，還有『銀雨草原』。」名喚黎墨的使役眨了眨紅色的眼，就這麼窩到雷瑟的腳邊。
不是只有他們家的太陽騎士喜歡私下調查，雷瑟太了解自己的搭檔有事不說的性子，反正諜對諜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幹過，何況西亞（格里西亞）不可能察覺不到雷瑟會派使役調查他，對方默許就代表他不排斥雷瑟接觸。
雖然如此，雷瑟還是很希望他的搭檔可以不要秘密一堆，直接把事情跟他說不是很好？一定要他那麼累的到處查嗎？
儘管他上輩子已經習慣了，也知道這是對方現在的訓練之一，那個成為萬能型黑袍的太陽騎士很有把自己手下的每個騎士通通訓練到萬能的氣勢！而且不容他們拒絕！
情報蒐集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環訓練。
「這個城邦的名字聽起來像妖精族的領地，」事實上雷瑟自己調查到的資料也顯示那是座由妖精和獸族組成的城邦，可是他還是覺得有哪兒不太對勁，「替我傳訊給非米安，讓他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幫忙調查那座城邦。」
非米安也是妖精族，同時還有貴族的身分，不過這些事情都不是雷瑟委託他的主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非米安隸屬他的審判小隊之下，他能夠不多加解釋就直接下令給對方，而且對方完全不會多問，只會聽命行事。
『明白了。』常常被自家主子派遣去傳話，黎墨知道非米安是誰。
「順便詢問一下白雲，太陽這幾個月有讓他調查的所有事情。」雷瑟相信自家秉持著物盡其用原則的太陽騎士絕對不會放過身邊的活字典，不過他絕對不會單純只問那件事，否則很明顯，他一定會將一堆事情混在一起讓白雲去查。
『好的。』在確認雷瑟沒有其他要交代的事情後，黎墨的身軀瞬間化為銀白色的煙霧。
雷瑟無聲地嘆了口氣，其實他們平時很少像這樣讓使役給彼此傳訊，畢竟同住一個屋簷下，而且連他們最愛耍大牌的太陽騎士有事都會用法術喊，精神傳話一向方便，反正十二聖騎士們上輩子就已經習慣忽然有人在自己的腦子裡說話。
只有真的忙到分不出精神使用精神傳話，或者累到無法使用時，西亞（格里西亞）才會讓自己的使役帶口信。
頂頭上司都這樣做了，平時誰還會因為嫌麻煩就裝大爺派使役傳話呢？
只是目前房子裡還有兩位「客人」，一位是戰靈天使族長，雖然對方某種程度來說也可以算住戶了，而另一位則是戰靈天使的將軍，還是擁有墮月血魔族混血的天使將軍，是怎麼樣也小看不得的對象。
為了不讓那兩位察覺到他們一直在監視，還是有必要採取迂迴一點的方式。
就像那些戰靈天使處處防著他們，他們也一樣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只是他們兩邊若是交惡的話，事情會非常棘手。
因為西亞（格里西亞）的身體目前由戰靈天使族長控制，如果天使們帶著他們的少主遠走高飛的話，他們還真不知道該上哪去要人。
亞戴爾正是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而派去的。
所以這兩天他們除了坐下來喝茶聊學校的事情外，很少彼此聚在一起交換情報，畢竟他們的情報多半不脫魔皇和他們的聖殿之首，而這兩者的事情都很有可能令那些天使做出他們無法預料的事。
果然非常麻煩……雷瑟再度嘆了口氣。
不過再麻煩也不過一個星期，最近小心些就是，等他們的太陽騎士醒來後，一切就能夠處理了吧？
＊
『嗚，親長大人？』睜開眼，出現在面前的是親長大人的面容，就是我也嚇了一大跳。
『醒了？』親長大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我這才意識到好像有點不對勁，此時的我被親長大人抱在懷中，抓著親長大人前襟的手實在太幼小了。
我疑惑地動了動手指，然後把那隻小手移到自己的面前，嗯，好像真的縮小了……再四處張望一下，非常好，這裡是我在聖殿的房間。
親長大人加上這個房間，我如果還想不起來這是我的「夢境」，那我乾脆去撞牆算了！
話說，一般情況下，我的睡眠都是正常睡眠，不會進入這個被我命名為「天使之夢」的所在，當然我也可以有意識地進來，只是這次……
『自然是我帶你進來的。』親長大人不疾不徐地說：『畢竟你也將夢境的控制權分了一半給我。』
親長大人的確是有這個能力沒錯，不過我是什麼時候被拖進夢中的？
我記得我好像在執行任務，魔皇復活了，我和雷瑟都不是對手，被打得有點慘，最後還看見了將軍們出手，羅連亞將軍和卡汀茲將軍，對了，帝法也在……
然後……我……
猛然想起魔皇宛若詛咒般的話語，我下意識地低下頭並且緊咬嘴唇，然後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就在親長大人的懷裡，所以我迅速地壓下自己身上的顫抖。
只是我想親長大人還是不可能沒有察覺，上述的那些行為都只是我本能的反射動作。
現在只能祈禱親長大人不要多問。
但很可惜我最近的時運非常低落……
『我能明白你為什麼不想被人發現，但若連你自身都不願意正視，你無論再轉生多少次都無法跨越那道坎。』那件事親長大人果然是知道的。
他說的話，我也明白，有時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我不僅無法釋懷，甚至連接觸那道傷口都沒辦法。
像是把傷口上頭蓋上一層布，看不到就好，之後便一直放任傷口腐爛化膿。
我一直認為，就算我不去面對，隨著時間，我一定能夠遺忘。
何況我的身邊都有那麼多愛我的人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站在我這邊，拚上一切來幫我的老師；不顧一切，為了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什麼事情都做得到的雷瑟，以及我身邊的騎士們……
明明有這麼多愛我的人，為什麼我還是無法忘懷過往的事情？
甚至因為那些事而無法完全相信身邊的人。
當初雷瑟他們為了拉回我，甚至不顧一切地出兵，就算知道和魔王對峙九死一生，即便曉得用真的傷口裝死一不小心就會死了，但他們還是這麼做了。
我卻依舊害怕，怕得不敢相信他們，怕得不敢回去。
那時我說了吧？我害怕總有一天，扭曲的我會被他們放棄、會被丟下，所以與其再次被拋棄，我寧可自己先逃開。
這樣至少我能夠告訴我，不是他們不要我，是我自己離開的。
我早已明白，當初為什麼我會害得自己的原生家庭變成那樣，我這與生俱來就能聚集暗屬性的身軀也要負上很大的責任，本來就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再加上長期待在瀰漫著暗屬性的空間下，一般人很難保持正常。
不知情、不想要，並不能當作逃避責任的藉口。
就算這樣的身分我並不知情，那樣的能力也不是我所想要，但一切的起因皆在我，我不能說自己沒有責任。
人的心都有黑暗面，而我的存在催化了那樣的黑暗，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得承擔那樣的苦果。
也許誰都錯了，也許誰都沒錯，而我只是成為了那個宣洩口。
就是因為理智地明白這些事情，所以我沒有憎恨自己原本的血親，我也沒資格去恨，但還是無法壓抑那種愧疚感，因此才怕得無以復加。
害怕轉世後、甚至不是真正天使的自己會再一次被扔下。
只有這件事，就算要我拿命去換我也不願意再發生。
『讓你害怕的一切、你所恐懼的人們，都已經不在了。』輕輕地按著我的腦袋瓜，俯視著我的親長大人雖然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帶著一絲不管我在什麼狀態下都無法忽略的愛憐。
我當然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但我所懼怕的事情依舊存在。
我……害怕再一次被丟棄。
如果……如果真的像魔皇所說的那樣，親長大人戰敗的原因真的是因為我，是我害得一族被毀滅的話，族人們還有可能接納我嗎？若是他們也曉得我並不是真正的天使，他們會用什麼眼神來看我？
親長大人還會愛著我嗎？
在知曉招來災禍的人是我後……
『你是我的孩子，而且是我自己選擇的孩子，無論過去或現在，我都不曾後悔，未來亦同。』感覺到親長大人環著我身軀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我完全明白他說的是實話，『如果你那麼害怕，為什麼不自己確認看看呢？』
『……確認？』我要怎麼確認？又要確認什麼？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並非不懂，只是不願懂。』天使族長清亮又溫柔的目光透出一抹嚴厲，那是不容我迴避的神色，『若你還是那個讓我驕傲的孩子，就不許別過頭繼續裝傻，你明白我的意思、也曉得該怎麼做，即便心中的傷口痛得令你想要昏厥，你也該學會跨越，不要忘了，你是我戰靈天使族的孩子，我不記得我族的教誨中允許逃避。』
親長大人的臉好像模糊了，但我知道模糊的只是我視線的焦距，因為我知道啊……親長大人所說的我都知道啊！
可是，如果說做到就能做到，這世上還有哭泣的人嗎？
『這是件很簡單卻又萬分難做到的事，如果那麼容易跨越，就不存在堅強的人了。』用手指順了順我的頭髮，親長大人的雙眸眨也不眨地直視著我，『但你是我的孩子，讓我驕傲的孩子，這世上不存在任何理由和藉口能讓你逃避，我也不是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屈服於內心黑暗、將痛苦發洩在孩子身上的懦夫和弱者，這樣的我，都無法讓你安心嗎？』
我伸出手，緊緊抓住親長大人的衣襟。
『明明知道，我是愛著你的，從最初直到最後，莫非對你來說，我比不過你前生的血親？』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啊！
咬著嘴唇，發不出聲音來的我只能拼命搖頭。
『那麼為什麼不向我確認呢？確認你最想知道的那個答案？』親長大人彎起了淡淡的笑，我明白，他在等我問。
他在等我面對，在引導我面對我一直以來逃避的事情。
即使知道把事情放在心裡面，只會讓傷口惡化，而且只能永遠懷抱著，但因為恐懼答案，我寧可就這樣繼續過下去，因為不問，就不會得到絕望的答案，即便理智地知道得到肯定的機率有多少，我也沒有勇氣。
因為我一直在逃避，因為我是個膽小鬼。
『面對真正懼怕之事，誰都會畏懼、誰都會卻步，但唯有正面接受它、跨越它，生命才會成長，如果轉身逃跑，便會成為真正的懦夫。』天空色的藍眸透出犀利的目光，無聲地拉著我，不允許我退卻。
『……親長大人知道的吧？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因為如同親長大人所說的那樣，我是他選擇的孩子，『為什麼最初選擇了我當您的孩子？為什麼親長大人會愛著擁有人類靈魂的我？』明明除了我這個連光明神都說「很麻煩」的孩子之外，還有其他人的，如果親長大人想要一個孩子，就算不是我也可以！
而且，為什麼親長大人會愛著我？愛著擁有人類靈魂像個冒牌貨的我？
或許，我現在的這個身體的確是天使族的少主，但是我的靈魂卻是由人類轉世過來的，而且我甚至記得所有身為人類的過往記憶，也是因為這樣，法術學得很快的我卻一直到滅族前都沒有學會天使應該會的飛行。
在某些人眼中，甚至我自己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像個冒牌天使，只是佔據另一個天使的身體，頂著他的身分過日子。
雖然月彌將軍和蒂璉將軍都覺得慶幸，因為若我沒有那些記憶，一個普通的五歲孩子要怎麼在這樣悲運的身世中活下來？何況死亡也好轉生也罷，一切都不是我自己選擇的。
因此，他們一樣將我視作珍寶，一樣努力地保護我，用盡自己的一切。
但現在，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血親是用什麼樣的心在愛著我？在他明明知道我的秘密的前提下。
『為什麼我不能愛著你？為什麼我不能愛著我自己選擇的孩子？』幾乎是毫無猶豫地，親長大人緩緩地嘆口氣說道，我卻不知道他嘆氣的對象是他還是我，『我明白生下你的代價，雖然我曉得自己並不是一個溫柔的長輩，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憎恨自己的孩子，更不會拋棄我的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
我幾乎是瞬間就濕了眼眶，我明白的，親長大人曉得我最渴望聽見的話是什麼，所以他說了出來。
但就算我曉得這點，我依舊掉下眼淚。
感覺好像有什麼崩潰掉了，也好像有什麼被放下了。
然後我想起，那個搞不清楚來歷的大魔族曾經說過：『解鈴當需繫鈴人。』
因此曾被血親丟棄的我，最希望聽見的，就是我的親人對我說，我不是不要的孩子。
其實看到最後，還是可以發現太陽的自卑心理……(遠目)
因為最後的一句，太陽用了兩個否定詞，「不是不要」，雖然最後負負得正，合起來就是「要」，
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一點他的心理狀態……(遠目)
下一章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