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除夕之四

在我帶著冰炎走出房間後,所有人再度被下了靜默咒。

「所以真的不是我作夢,太陽居然帶冰炎回家……」烈火喃喃自語著。

其他人也同樣一臉恍若身在夢中的神情,看來他們剛才是自我催眠自己集體看見幻覺之類的。

「得了,幻覺不會留下來吃晚飯,有時間發呆不如快點張羅。」按照經驗,今晚會過來的親朋好友絕對不會少,所以該準備的東西更不少,廚房裡頭本來就忙進忙出,結果現在一票人通通盯著我身後的冰炎發呆。

「……冰炎要留下來吃晚飯?」愣了幾秒,孤月眨了眨眼問道。

「我做主,有誰有意見?」先不說他本來就符合今晚出席的資格,老子我難得留人用餐,我倒要看看誰敢反對?

「……世界末日啊!」有人開始歇斯底里了,而且還不只一個。

我的處理方式很簡單,那就是幾道雷電批過去,看能不能把那群逃避現實丟我臉的白痴打醒。

「清醒了就快去做事,廚房還忙著,不想除夕與任務相親相愛的人最好去準備年夜飯。」我親切和藹地說,對於一旁似乎很像發問的烈火等人,我乾脆採取視若無睹的態度。

於是冰炎就在沒人(敢)有意見的情況下留下來吃飯了。

已經變成中央廚房的空間雖然不算擁擠,不過幾十名騎士在裡頭忙碌,又已經形成一套標準化作業流程,各自分工也都明確,我自然就不打算進去湊一腳添亂。

沒錯,我就是偷懶!有人有意見嗎?

就算有,在我的笑容之下也會通通消音,比下了靜音法術還好用。

「你真閒。」坐在沙發另一頭看著我喝茶的冰炎冷哼了一聲。

「你沒資格說。」我繼續品茶,想當然的,我手邊的茶水自然是亞戴爾百忙之中抽空送過來的飲品。

「第一次看到把契約幻獸當管家使的人。」冰炎繼續沒話找話抬槓。

「怎麼?羨慕還嫉妒?」閒著也是閒著,我當然也毫不客氣地抬槓回去。

雖說我們兩個平常都不是會主動多話的類型,不過聽到某個傢伙嗆我,我也絕對不會默不作聲,而我的臉上大概寫著「快來找我麻煩啊!」之類的句子,這傢伙不諷刺我兩三句就不甘心。

不過種程度的對話還只能歸類於拌嘴,和我們平常充滿火藥味隨時一觸即發的氣氛還有段距離。

某人今天的火力實在很不足。

想當然,他鬱悶,開心的是我。

「你的臉真欠揍。」冰炎瞇起眼。

「你可以選擇不要看,何況,比起管我的臉欠不欠揍,你不如想想等一下要怎麼道歉。」我彎起在他眼中異常刺眼的笑容。

「你又確定是我的問題?」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冰炎終於被激起真火,在怒火之下,還有一點點的不解和煩躁。

「你會鬱悶,就代表對方生氣,照那孩子怕你的程度,他大概沒膽衝著你發火吧?」這傢伙的人際關係和情感反應單純到我不用多加推理也猜得出來,「所以十之八九是冷戰。」

「……」某人不回答,不過那轉開的視線等同於默認。

「你學弟怕你怕得要死,而且脾氣又好得要命,老是被你們整也不見他真的發火,所以怎麼想錯都在你。」不是我要說,或許終究是半路出家有差,嗯……個性上大概也有一定的影響,總之那孩子身邊的朋友淨是些動不動忽視他人權意願,老是把他拖來拖去,惡趣味來時還會整他的傢伙,連他的直屬學長都喜歡拿修理他和欺壓他當休閒運動,但我幾乎沒見過他發飆。

雖然偶爾在身邊的人太超過時會出現快崩潰的爆走,可卻是自己爆自己的,鮮少對旁人噴火。

換了我早讓敢這樣玩我的人死個十次八次,因此合理的推斷是,某個常常忽略別人看法和感受的笨蛋混血精靈採到小朋友的地雷了。

「你那學弟的脾氣很好這點我相信只要是認識他的人都不會反對,」我聳聳肩繼續說:「不過有句話說,脾氣越好的人,真的生氣起來越可怕。」

「……有什麼好可怕的。」冰炎不以為然地冷哼。

「不然你心情是在鬱悶什麼呢?」難得有補刀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很滿意地看見冰炎再度因為我的一句話而臭下臉,「我可以再告訴你一件事,這次你不主動過去和好,你學弟不會先低頭。」

某人恨恨地開始磨牙。

「要知道,好人生氣起來多半會變成好可怕的人。」所以好人綠葉是我少數不想真的惹火的人之一。

「你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某個傢伙終於找回了自己的伶牙俐齒。

「我的人生經歷比你長嘛!」我四兩撥千金地閃開他的砲火:「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做了什麼?心裡不會沒底吧?」這傢伙平常交心的朋友雖少,但他的人際關係也沒真的差到哪去,身為黑袍的他甚至可說是人脈甚廣,不可能遲鈍到連自己是怎麼惹火人的都不曉得。

「我幹嘛告訴你?」冰炎瞪了我一眼。

「我可是好心要幫忙呢!」我一臉無辜,「不然就不會留你下來吃飯幫你製造機會了。」

想也知道他學弟的冷戰方式絕對是躲著不見面!

畢竟真的擺冷臉給冰炎看實在很需要勇氣,那個長期被欺壓的小朋友做不做得到還真是個好問題。

不過這種冷戰方式有個麻煩之處,那就是一方如果不先低頭就很難和好,而這次能主動打破僵局的只有坐在我面前的這一位。

難得我好心幫他製造機會,這傢伙有沒有感恩之心啊!

要是我不留他下來吃飯,相信整棟屋子也沒有誰敢邀請他,先不說我同不同意,只要這傢伙在,我們兩個就有極高機率起衝突,大過年見血實在不吉利。

重點是我們可能會在意識到之前波及到旁人,接著把身邊的人送醫療班。

「你只是想看好戲吧?」冰炎沒好氣地說。

「我不否認,不過利己利人呀!對你也有好處不是嗎?」我看戲的意味那麼明顯,冰炎要是沒察覺到那他也沒資格當我的死對頭了,可就算知道我要看戲,他還是得乖乖上去演戲,不然之後也不一定有和好的機會,所以就算滿腹不爽,他依舊會接受,這點利害關係我早就算得清清楚楚了。

或許該說,我很明白地設了個坑給冰炎跳,而這傢伙還不得不跳,得乖乖跳下去就算了,還因此欠我一個人情。

真是筆划算的生意。

「……我知道他生氣的理由,但不能理解。」沉默了幾分鐘後,冰炎忽然開口道。

「說來聽聽。」好不容易他終於有講出來的興致,當然也可能是考慮到人情欠都欠了,不如徹底利用到底比較沒那麼虧,總之,我是不會打斷冰炎難得的自白。

「我們前兩天出了個普通任務,在原世界,要將誤闖、迷失在原世界的兩隻精怪送回守世界,任務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但我最後說的話可能……踩到褚的地雷。」看來冰炎對於自己做了什麼事情還是多少有概念的。

「你說了什麼?」我挑起眉問道。

「『只要編織改良陣法就能一口氣把精怪束縛並送回,都已經在學校念了那麼多年的書,你到底為什麼辦不到?』」冰炎煩躁地說:「我知道褚這些時間很努力,他已經學會靠自己向前,但很多他早該適應的東西,他還是做不到。」

「他在任務中表現很差嗎?」我微微偏頭問道。

冰炎搖搖頭說:「不,褚在任務中的表現算是可圈可點,也擊退了另一隻精怪,可是他花費的時間與功夫太多了,用幻武兵器與百句歌迎擊,再用咒歌封鎖精怪,最後開啟法陣後又要再用幻武兵器把對方轟進去。」

這樣聽起來還真像經歷了一翻苦戰,難怪冰炎會不爽,因為對手只是區區的下階精怪,那個孩子的實力早該超過了。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只出一招到兩招解決那種程度的任務,可是你的小學弟卻得花費很大的工夫才能達成目的。」我點了點頭,算是明白癥結點在哪了,「你相信,以他的天資與目前所學的東西,應該早就要可以做到這種事情。」

事實上這也的確是事實之一,儘管不是全部。

「但他卻說,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冰炎的手指煩躁地敲著沙發的扶手,一臉不爽,「可這種事情,他身邊的每個同學都能辦到。」

「……米可蕥他們應該都和褚冥漾出過任務,但大概從來不會有你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想法。」不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同年,而是冰炎與米可蕥他們所站的高度完全不同,而他看這件事的角度,甚至也與我不一樣。

其實以我的角度也不是很能體會褚冥漾為什麼辦不到冰炎說的事情,因此我在第一時間也會有與冰炎同樣的想法,只是我比他多曉得了一件事,那就是何謂「力不從心」。

完美的天才很難理解凡人的苦痛就是這個意思。

「那麼你呢?」冰炎反問道。

「我想我在那瞬間也會有與你差不多的想法,並且想要把他抓來重新訓練,只是我不會那麼說,『為什麼辦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因為『辦不到』。」無視冰炎瞪過來的視線,我好整以暇地繼續說:「你學弟確實有在努力,他身上也有著不俗的力量,可除此之外,他就只是個『普通人』,一個無論學習能力還是適應能力都遠在『我們』之下的普通人。」

「我並沒有拿他來跟『我們』相比。」冰炎當然知道我所謂的「我們」指的是像我和他這樣的天才,我們與深具來的資質與條件比其他人好太多了,不僅隨手就能展現純粹且強大的力量,我們的學習能力也遠超過身邊的同伴。

所以我們不能將這些當成「理所當然」的事物,因為我們的「理所當然」看在其他人眼中,卻是必須努力才能到達,甚至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在我眼中,大部分的法術、法陣、咒歌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只要掌握規則並且加以記下,完全是看過馬上就可以使用的東西。

上輩子我接觸到的魔法也是如此,教皇常常對我的舉動目瞪口呆,可是我卻不解他在驚嚇什麼,因為對我來說,做不到的人才很奇怪吧!明明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可是我若這麼說,我至少會被十一個人圍毆,大概連審判都會被氣到。

我的「正常」,在他們的眼中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但這並不是我的問題,所以我的兄弟們不會因此疏遠、排擠我,除非我白目地說出上面的話。

而對他們來說宛若呼吸的劍術,我就是怎麼樣也學不會,這也是我能理解褚冥漾為什麼會難得反嗆冰炎的原因。

不同的個體絕對會有其差異,即使是雙胞胎也不可能完全一樣,所以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公平套用到所有人身上。

「我知道你用的標準大概是米可蕥他們,」我撐著臉頰,「可他們依舊不同。每個人的資質與能力都不相同,你學弟在將法術融會貫通與應用上,與他們相差一大截,這點也跟他太晚接觸守世界有關。」所以在實戰、特別是單打獨鬥中,他即使花費那麼多年卻還是比其他人弱勢,哪怕他與生俱來的力量並不輸給身邊的同伴。

冰炎微微蹙眉,開始思索我的意思。

光從這點來看,就知道這傢伙絕對是個從出生到現在都能完美達成自己與旁人的要求與期待,沒有掙扎然後被迫體會無法跨越瓶頸的失敗。

「你一定從來沒有『學不會』的煩惱。」反正旁邊也沒有其他人,不需要保持形象的我我露骨地斜了冰炎一眼,「因為在學習上從來沒碰過壁,所以根本就不能體會這世上有『學不會』這種事。」

雖然由我來說,應該還是會有一堆人給我白眼,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凡人再怎麼學習,也依舊有無法跨過的門檻,但天才卻能一步跨過去,所以天才一點都不明白,明明只是唾手可得的事情,為什麼別人辦不到?

「褚不是學不會。」冰炎也瞪了回來。

「但他需要花費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所以現階段才會『辦不到』,就算知道該怎麼做、該如何努力,可如果想做就能做到,就不會有『力不從心』這個成語出現。」冰炎的癥結點其實在於,他知道天才與凡人的差別,他也曉得不能把自己的「理所當然」套用到別人的身上,可是他現在的角度,就像是天上的鷹在看出生雞群、還學不會飛的鴿。

老鷹不明白,那是拍動翅膀就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鴿飛不起來?

沒有觸碰過天空的鴿卻還在努力學習著讓自己的羽翼適應氣流。

「……你為什麼會知道米可蕥他們不會對此感到疑惑?」知道自己繼續想下去可能會鑽牛角尖,冰炎決定換個角度切入這件事。

所以即使是我也得承認這傢伙是名符其實的天才,不拘泥、不僵化、懂得變通,吸收能力、適應力與記憶能力極佳,有這種條件,想不變成天才都不行。

「以數學為例,你是那種別說函數,連微積分都可以迅速理解,並且在幾秒內馬上將各種公式解開的天才,米可蕥他們則是在學習複合函數,需要多花點時間才能解開公式,至於你學弟……他還在跟基本三角函數奮鬥。」從冰炎神色自若的反應來判斷,我想他知道這幾個數學名詞是什麼,於是我無視旁邊湊過來準備稟報我年夜飯已經完成,卻因為忽然聽見一堆數學名詞而黑了整張臉的一干人等,我用手指繞著自己的頭髮繼續說下去,「所以當你學弟三角函數算不出來時,你會覺得莫名其妙,因為你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但米可蕥他們會知道他只是還不熟練,需要時間繼續摸清楚三角函數的概念……不過,若碰上連加減乘除都算不出來的人,他們就會有跟你一樣的想法了。」

「所以是因為高度不同嗎?」冰炎笑了,那種理解又釋然的笑。

「正解。」我彈了下手指。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大概是發現大廳忽然安靜得有點詭異,從廚房走出來的審判困惑地看向想走進我卻又不敢靠過來的一票人。

眾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沒什麼,只是大過年,我不想聽人說三角函數。」站在離我和冰炎最遠位置、勉強還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的大地將臉別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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